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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 站——对一个客家县(宁化)的描述和观察

2010-3-15 11:26| 发布者: level| 查看: 10531| 评论: 0|原作者: 何葆国|来自: 网络转载

第三章 人文荟萃

  1、“过漾”:乡村狂欢节
  宁化在正式建县前已有道观和寺庙,比如石壁的升仙台,隋朝就有了。现在
据不完全统计,宁化全境有三百多座寺庙。凡有寺庙就有庙会,庙会,宁化人称
之为“过漾”。“漾”是宁化方言,热闹的意思。宁化人“过漾”有两种,一种
在农历正月二十日以前,每个村定个“漾期”,同乡的各村“漾期”都不相同,
村里演戏、祭祖、抬神、装古事、游花灯,家家户户则杀鸡宰鸭,大摆酒席招待
亲朋好友;还有一种“过漾”是在庙里所供的神灵生日那天,主要是进香朝拜。
  每个村庄到了“过漾”,都是一片人山人海,欢声笑语。这一天,某种意义
上也是在考验着这个村庄,看看你有什么绝活露一手出来,看看你招待客人有多
热情。
  正月十三这一天,我们一大早就赶往安乐乡的夏坊村。未近村口,就听到一
阵阵土铳和鞭炮声,很乡村地表达着一种快乐。车子只能停在村口外面,我们徒
步沿一条二米左右宽的水泥路进村,村民人来人往,如同赶集,小孩子兴奋异常
地相互追逐着。路边的小摊几乎全是卖鞭炮的,爆竹声此起彼伏,似乎一分钟也
没有停息过。到了村部,左手处是吴家公祠,一幢陈旧的木房子,前进五六米是
七圣庙。这一地带今天成了该村最热闹的地方,几乎所有的人都往这里赶。听说
傩面出巡要在11点左右,此时,吴家公祠大门紧闭,从木板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里
面大厅上挂着一块红布,据说傩师就在红布后面使用法器化装,这是严禁他人接
近的,更别说拍照了。主事的长者不时驱赶一些试图靠近的孩子,氛围十分诡异。
人群一圈圈扩大,炮声经久不息。这天特别冷,气象台说是3度,凛洌的寒气在
空中嗖嗖地飘动。我在人群中钻了几圈,躲进一户人家敞开的厅里。经宣传部老
黄介绍,找来该乡退休干部王化民,他讲述了该村傩舞的一些情况。这是属于
“梅山七圣”崇拜,是当地人到湖南经商之后传入的,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
据说夏坊吴姓的祖先到湖南经商,有一次碰到洪水暴涨,河里十三条船被打翻了
九条,情况十分危险。这里,河面漂来了两只箱子,但是没人敢去捡,结果立即
有两条船又沉了下去。箱子又漂来了,吴姓商人叫艄公把它们捞上来,艄公不干,
吴姓商人只好许以重金,让他把箱子捡上来。就在这时,又一条船被大水打翻了,
只剩下吴姓商人这船安然无恙。死里逃生回到客店后,吴姓商人想打开箱子,可
怎么也打不开,只好到外面买香烛回来拜了拜,才打开了箱子,发现一只箱子里
装着九副面具,一只箱子里装着法器。吴姓商人把箱子带回了老家,每年正月十
三日都把面具摆在簸箕上,供人祭拜,后来因为两副面具过于恐怖,吓死了一个
夏姓男孩,经乩师降神指点,把这两副面具烧掉,便只剩下七副面具,然后逐渐
演变成了今天的傩。具体说来,这七副面具分别代表猿猴、猪、羊、狗、牛、蛇
和蜈蚣七种动物精怪。福建省不少偏僻的山村还有傩,但这里的傩显得更加独特,
它并不停下来当众表演,而是在不断的行进之中,走村串户,为人们祈祥纳福。
  11点半左右,几声土铳的巨响之后,牌子锣鼓也敲了起来了。吴家公祠的木
门突然打开了,一个赤裸上身、戴着恐怖面具的傩师大步跳了出来。许多人在他
面前燃放鞭炮,震耳欲聋的声音和弥漫的销烟让人看不清面前的情况,更主要的
是出于一种恐惧,所有人纷纷往后退。七个傩师次序跳了出来,手持竹鞭往前走
去,猛一看,他们一个个头上插着刀子锯子,肚子上也插着杀猪刀,鲜血淋漓的,
一时不辩真伪,只觉得可怕。一队手持彩旗的孩子兴高彩烈地跟在后面,一起往
前面的村落走去。
  大概半小时,傩师们回来了,走进吴家公祠,大门一下关上,不让人接近。
左侧厢房的人家请我们一行人在他家喝酒。今天“过漾”,家家户户大摆酒席,
谁家客人越多越有面子。我们便坐下来喝了一会客家酒娘。过了一阵子,那七个
回到公祠休息的傩师又要出巡了。这回我找了个比较靠前的位置,终于看清楚了
许多。第一个是红脸,青面獠牙的,头扎绿巾,V形缺口上斜插着一把红色锯子,
上身赤裸,下身穿着宽松束脚的黄裙。后面六个均是黑脸,一律怒目咧嘴,有的
头上插着砍肉刀,有的肚子上插着尖刀,有的手腕上穿着刀,前两个也穿黄裙,
后四个穿的是蓝裙。那血淋淋的化妆自然不是真的,但效果看起来非常逼真。他
们一路走着,手中的竹鞭不断向人群中打去,据说被打到的人会有好运的,许多
人还主动迎上前挨打。我也被打了一下,有些痛,不过想到由此可以享受好运,
也就不痛了。
  下午3点多,傩师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出巡。经过乡干部做工作,他们勉
强同意在跳出公祠门口时,稍站一会以供拍照。这一回,老曲拍了许多相片,我
也看得更清楚了。七个傩师手持竹鞭,纵队站在面前,那恐怖的装饰终于让人明
白,这只不过是一种仪式,仪式里承载着某种文化,你不要看着害怕,而要以一
种文化的眼光来看它,它能让人在精神上得到抚慰和安定。本来傩就是一种极为
神秘的东西,夏坊的傩更是有着不为人所知的仪式,当地人都不大愿意议论,据
说请我们喝酒的那个中年男人也当过傩师,但我试图向他打探一些情形,他三缄
其口,只字不说。
  正月十五是石壁双忠庙“过漾”,双忠指的是唐将张巡和许远,安史之乱时,
守睢阳殉国,在宁化有四座祭祀他们的庙。我们刚刚走到路口,便听到鞭炮和锣
鼓声齐鸣。来到了双忠庙,庙里香火缭绕,人们在桌上摆了许多供品。庙前的戏
台上有穿戏服的演员在走动,空地上停了几辆拖拉机和农用车,上面站了一些化
过妆的孩子。这是准备装古事的,早年这里也是用人来抬,近年却改成了拖拉机,
算是半机械化了。装古事开始了,一条布龙走来了,先在空地上舞了一阵,接着
当地文化站长摆出一条窄窄的长凳,持龙珠者站在凳子前,舞龙的人走上了凳子,
拿龙尾的人站在凳子后端,就这样在长凳上舞起来,然后又搬来两张较高的方桌,
又爬到桌上舞起来。在狭小的空间舞龙,人几乎不动,靠的是强大的腰力和默契
的协调。这也正是石壁布龙的看点。装古事的拖拉机按顺序开了出去,一共有十
二辆,车斗上站着装扮成八仙之类的孩子,还有敲锣打鼓的乐师。装古事的车队
开上了石壁的街道,整条街道立即就沸腾起来了。
  泉上镇的“过漾”是正月十六,白天的“铁杆古事”和石壁的装古事差不多,
值得一说的是晚上的斗龙和焰火。夜幕降临,7点左右斗龙就开始了,在三角亭
的三角地带,九条腊烛龙聚在了一起。街上的居民放起了烟花,夜空一片灿烂。
我们站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看着满天空的焰火,声声巨响电闪雷鸣,绽开各种颜
色的菊花、宫灯和彩星,在夜空中熠熠生辉。因为青壮年大多离乡了,斗龙的几
乎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斗得不够热烈,老是围着三角亭跑,个别龙走动不多,速
度也不快,龙身里面的腊烛都熄灭了。倒是烟花越放越激烈,五颜六色的烟花交
相辉映,有的如巨龙在空中飞舞,有的似瀑布倾泻而下,乡村的夜空从没有这么
绚丽和壮观。
  “过漾”过的是一种开心和舒畅,喜悦和激情荡漾在每个人的心头。其实它
就是宁化乡村的狂欢节,很多文化从中得以传承和光大。


  2、小村庄的九个木偶戏班
  正月里游走在宁化乡村,几乎每个村落都有咚咚呛呛的锣鼓声,那便是木偶
戏的乐声,地点一般是在祠堂,观众呢,则是神灵,这是最主要的观众,另外还
有些老人和孩子。虽然观众在减少,但木偶这种古老的艺术样式依然顽强地存在。
其实,在广大的客家乡村,木偶表演一直就是一种准宗教艺术形态,它包含着许
多的文化信息。
  正月里我们在水茜乡沿溪村礼堂看了一场提线木偶,大家都说源口村的木偶
才好,到底好在哪里?原来一个小小源口村就有十多个木偶戏班,长年累月在外
面演出,可惜正月是他们的演出旺季,他们都走村串寨去了。春耕前后,这些木
偶戏班陆续回来了,因为田地里的农活在等着他们,毕竟他们的身份还是农民。
正是利用这个时机,乡里通知这些木偶戏班来到村里的戏台集中。这肯定是全村
所有木偶戏班的第一次大会集,附近的村民闻讯而来,把戏台前后挤得水泄不通。
  这天来了九个木偶戏班。对于这个千把人的村庄来说,九个木偶戏班可不是
小数目。木结构的古戏台有百余年历史了,没有过多的装饰,看起来很朴实,而
且结实。先到的几个木偶戏班已经把戏箱搬到戏台上,摆开了长凳,乐师拿出了
二胡开始试音,接着锣鼓响了起来。
  锣鼓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村民。这么热闹的场面还是很少见到的,平时这些
木偶戏班在外面演出,今天就在自家门口打擂一样悉数登场,怎不叫人扶老携幼
赶来看热闹呢?本来,乡村的木偶表演一大功能就是制造热闹气氛,现在戏未开
演,场面已经热闹非凡。
  源口村的木偶戏班已有百年历史了,最早是从上杭学来的。上杭县白砂镇被
认为是客家木偶的发祥地,早年源口有人到上杭经商,也有人从上杭移居过来,
木偶戏就逐渐兴盛起来了。最多时全村有十四、五个戏班,现在还经常到外面演
出的有九个戏班,分别是赖炳城的永兴堂、赖瑞林的永继堂、赖彩能的永盛堂、
危宗梅的永顺堂、谢国林的新庆堂、赖邱生的福兴堂、曾太阳的万顺堂、危朝仕
的新兴堂和王迟生的新盛堂。这些戏班基本上是由家庭成员组成的,一般五个人,
他们不仅在附近村子演出,还到周围的明溪、清流等县的乡村,远的还到江西石
城、广昌。每逢村里“过漾”、神灵生日或者人家添丁进财、还愿求福,必定要
延请木偶戏班的。一场戏下来,也就二三百元。我问一个戏班主,这样的收入能
维持戏班的生存吗?他憨厚地笑笑,说从来也没打算赚多少钱,这木偶戏本来就
是演给神看的。
  也许正是这种对神的虔诚,让他们对木偶表演的热爱几十年不变。这种天然
的朴素的信念,维系着他们对一种文化的坚守。我问他们这样到外面演出累吗,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咧嘴笑笑说,做什么也累呀,都一样吧。
  根据摄影师老曲的要求,九个戏班分别在戏台上照了一张全家福,然后由永
兴堂开始演出。尽管今天并不能算是正规的演出,永兴堂仍是有板有眼,先向台
下的观众道安祈福,接着锣鼓声声,三尺戏台上风云变幻,几百年前的历史拉开
了序幕……


  3、祈剧:根植客家的外来文化
  在宁化乡村,几乎每个村庄都有一座戏台,区别在于有的很古老了,而有的
是新建的。有一天我们经过湖村镇下埠村时,就无意中看到一座古戏台,架木结
构,台上顶棚绘有龙凤、麒麟等彩画,后台还有化妆室。这是为旁边五通庙而修
建的,打听一下,戏台是明朝所建,有好长一段历史了。
  分散在各个村落的戏台,见证着乡村戏剧活动的活跃和兴盛。祈剧、汉剧、
越剧、采茶剧等等都是人们喜闻乐见的剧种。其中祁剧特别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因为祈剧本来是湖南祈阳的地方剧种,据说现在湖南,祁剧早已改良变化了,而
宁化的祁剧却依然保存着古风古韵,被专家称为祁剧活化石。一种外来的文化模
式,能在千里之处的异地他乡生根发芽,这也算是一种有趣的文化现象。我想,
客家文化的包容性可真是强大。
  第一次看到祈剧是在中沙乡的武昌村,那天是村里“过漾”,到处是鞭炮声
和涌动的人群。一阵急促的鼓点后,表演开始了,生蛋净末丑接连上台,用客家
话道白,声音很小,扩音器几乎不起作用,台下的声音远远超过了台上的声音。
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可以猜测是在向大家拜年祝福,问一下打锣的老人,
果然是,据说这是必备的仪式。结束后,等当地人抽签,看看演哪出戏,剧团共
有十来个戏文供选择。这空隙里和打鼓的老人聊了会儿,该鼓师叫温先伟,78岁
了,身体削瘦而结实,他是整个剧团的灵魂,他的鼓点控制着整个演出的节奏,
犹如交响乐的指挥。抽签出来了,演的是《长坂坡》。
  湖南祁阳自古“俗尚弦歌”,民间有“唱不过祁阳”的谚语。发源于祈阳的
祈剧至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高亢粗犷,带有浓郁的山野气息,流传到全国
许多地区。宁化方田乡大罗村池氏祠堂的墙壁上,至今保存着当年写下的字迹:
“乾隆丙辰年(1736年)寒食节,湖南新喜堂祈剧到此演出。”这里祈剧到宁化
演出的最早纪录。这外来的剧种无疑受到了宁化人的喜爱,于是就有人专门请湖
南师傅来教戏,祈剧很快就在宁化乡村流行开来了,像一株外来物种的树苗,在
风吹雨打中一点一点地生长,根须深深扎入了土地,终于长得枝繁叶茂。
  据说城郊乡的下巫坊,每年春、秋两季唱会戏,专请祈剧班。距离下巫坊5
里远的李畲村,有一个双目失明的老戏迷叫“进宝老”,只要有演戏,无论刮风
下雨,他都要来听戏。听得多了,他也会哼唱几段,有时还一边唱一边手舞足蹈
地表演,他最熟悉的戏是《牡丹对药》。每次看戏,他总是坐在最靠近戏台的侧
面,只要鼓板一响,他就知道是什么人出场了,琴声一起,他就知道唱的是什么
戏文。有一次,戏班演《穆柯寨》,扮焦赞的演员上场了,念白时便胡乱编造:
“巫坊做戏苔冬仓,祠堂门前搭瓠棚;大的摘来挖瓠勺,小的摘来熬菜汤。”这
是讽刺东家的伙食办得差,但是台下的观众都没听懂,却被“进宝老”听出来了。
戏一演完,他便向戏班抗议,叫班主赔礼道歉。这种广泛的群众基础,使祈剧一
度在宁化的舞台出尽了风头。
  我们第二次看到祈剧是在河龙乡的河龙村,这里的业余祈剧团规模不小,远
近都有点名气。全团经常参加演出的有近三十人,其中八个女演员。那天下午我
们来到河龙村的小礼堂时,剧团早早搭好了布景,照明灯也打开了,几个演员对
着挂在墙壁上的镜子开始化妆。
  台下的长排椅坐了许多老人和孩子,一些年轻人也闻讯赶来,他们分成了几
个方阵似的,中老年人聚拢成一伙,而年轻人凑成一簇,一边拉呱一边看着台上
演员的化妆。对他们来说,虽然祈剧团虽然是本村的,但剧团主要在外面演出,
他们一年到头也难得看到一回。有个中年人操着生硬的普通话对我们说,今天算
是托你们的福了,你们来我们才有得看。
  我在戏台的左侧找到了剧团负责人伊远强,如果不问,真看不出他已经六十
来岁了。身材高大,脸色红润,说话的嗓门很大,声音宏亮有力。他说,我原来
是大队的阉猪匠。阉猪和演戏,这两个角色反差太大了。我问他,那你是怎么演
上祈剧的?他想也没想就说,因为喜欢呀。然后他定神想了想,再次肯定地说,
就是因为喜欢!看来,除了喜欢,他找不出别的原由了。根据伊远强介绍说,他
原来在村里阉猪,也是门手艺活,赚的工分要比别人多,但是他太喜欢戏曲表演
了,就扔掉阉刀开始唱戏。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村里就组织了业余祈剧团,请了
在宁化的湖南籍师傅来教,那时经常有些宣传政策的文艺演出,祈剧表演是最受
大家欢迎的。老伊和剧团的人走村串寨去演戏,有时在田间地头就粉墨登场了,
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老伊在回叙这些往事时,喜形于色,满脸带着回味和
陶醉的表情。那时候,农村没有别的文艺娱乐活动,要是哪个村庄有祈剧演出,
无疑会产生轰动效应,四邻八乡的人全都蜂拥而至,而像老伊这样的角儿,自然
就成了明星。老伊说,这些年来,祈剧演出开始商业化了,而人们的娱乐方式也
多了,不一定非要看祈剧不可。不过,他话头一转说,喜欢祈剧的人还是有的。
  现在,老伊的祈剧团每年正月初二就开始到外面演出,近的就在附近村落,
远的还到过明溪和江西的石城,一场戏700元左右,如果每个演员分下来,一个
人也分不到多少钱,而且也不能把钱都分掉,要留下一部份做为添置行头、设备
的费用。他们的戏服都是托人到杭州买的,像是一只皇冠就要800元。前年,剧
团为了打出字幕,还花了一万来块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可惜用了几次,电脑就
坏了,现在送到厦门去维修。这万把块钱是大家凑的,本指望靠它扩大一点影响,
多赚点钱,可至今连本钱都还没收回。老伊说着说着,显得有些伤感和茫然,毕
竟剧团的生存压力是一个问题。我问他,对剧团的未来有信心吗?他乐呵呵地说,
只要一上戏台我就高兴了,前年我儿子结婚,我在家里连唱了两天,高兴得不得
了。
  几个演员穿戴整齐,脸上也化了浓妆,看起来就是威风凛凛的将军和千娇百
媚的公主,你一点也想不到,那将军是刚刚从田地里赶来的,可能脚上的泥土还
没有擦干净呢,而公主也是从家里的灶台前赶来的,洗净了手上的灶灰才开始化
妆的。现在,他们有模有样的,随意走几下台步,也显得非常专业的样子。伊胜
根是所有演员中的年长者,也是剧团的台柱子,他什么角色都能演,今天他要演
的是皇帝。另一侧的乐师敲起了锣鼓,这个皇帝坐在凳子上,定定地看着凹凸不
平的地面,我不知道他是在发呆还是在想着剧情。我问他,你当年是怎么演上祈
剧的?他抬起头,只说了两个字:喜欢。我又问旁边的公主,你呢?这个女演员
高中毕业,是全剧团文化程度最高的,她略加思索,很认真地回答说,我完全是
出于兴趣和爱好,现在祈剧演出不大景气,赚钱很少,要不是因为我喜欢它,我
根本就坚持不下了。
  演出开始了,今天演的是传统剧目《打金枝》。那皇帝登台亮相,张口一唱,
台下的嘈杂声就全静下来了。高亢的拖腔,唱来板眼分明,轻重有度。台下懂戏
的,摇头晃脑地欣赏着,或用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打着拍子,不内行的就听那激越
的腔调,也觉得有滋有味。
  简陋的礼堂里流淌着明亮而又变化多端的旋律,台上台下,从演员到观众,
全都沉浸在一种幸福的快乐之中。
  祈剧这一外来的艺术样式在宁化找到了知音,同时也变成了宁化客家文化的
一个组成部份。
  从河龙乡回来的路上,我们听说祈剧还有一种简化形式,就是几个祈剧爱好
者到办婚宴喜事的人家,不上台不化妆,围着一张圆几或方桌,即兴式进行说唱,
这叫作“曲棚”,原来很盛行,这几年已经极为罕见。晚上,宣传部老罗兴冲冲
跑来告诉我们,他打听清楚了,方田乡还有几个老人会演奏“曲棚”。
  第二天一早,我们驱车前往方田乡,找到乡文化站站长马信万带路,直奔朱
王村。不过马站长说,虽然有老人会“曲棚”,但可能凑不到五个人。“曲棚”
一般要有五个人一起演奏。
  到了村口的祠堂,这里也是老人活动中心,有一些老人在打牌。马站长找来
了一个老人,介绍说他会“曲棚”。老人眯着眼说,很久没摸那东西了。不过他
还是爽快地答应找来老伙计,为我们演奏一场“曲棚”。老人叫作曾钦红,今年
已经73岁了,身体削瘦结实,走起路来还很快。
  我们进了村,曾钦红到老伙计家里喊人,有人不在家,就叫他家人去找他。
老曾说的客家话,嗓门还不小,语气里透着一种十万火急的紧迫。过了将近一小
时,终于喊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曾钦鉴,今年74岁了,是曾钦红的堂兄,另外
还有曾念干、曾念炳,也都是五十多的人了。他们碰了下头,又各自回家去取乐
器。那些二胡、锣鼓和唢呐装在蛇皮袋子里,似乎好久没打开过了。
  演奏地点临时选在了路边的一座门楼前,这里面对田地,光线明亮。借来长
凳和方几,老人们取出了锣、鼓、钹,还有二胡、唢呐、月琴,一一摆开阵势。
因为才四个人,文化站马站长也下去操起了二胡。
  面对镜头,老人们一开始的表情不大自然。在他们的表演生涯中,肯定没有
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对他们来说,表演“曲棚”是一种爱好,也是一种谋生方式,
从来就没想过会被摄录到镜头里。老曲让他们放松一些,像以前一样,怎么演就
怎么演。老人们相互调笑着,慢慢就放松了,进入了角色。
  一阵悠扬婉啭的乐声就从这些老人的手上响了起来,像是山泉从岩石中流出
来一样,自然本色,欢快活泼。老曲接连按下许多次快门,满意地告诉他们可以
了,可这些老人们似乎没有听见,依然起劲地演奏着,叮叮咚咚的音乐流淌在这
春光明媚的阡陌之间……


  4、民俗中传递的人文信息
  宁化民俗丰富多彩,从婚丧、节庆、时令到崇拜、禁忌,都有着世代沿袭的
行为模式,这些习俗的形成,有着独特的历史背景,自然环境也是重要的因素之
一,在看似平常的习俗中,保存着深厚的人文内涵。
  宁化客家的婚俗似乎和别处客家也没有太大的不同,过去是“父母之命,媒
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还要掐算生辰八字,现在的青年男女大多是自由恋爱
的,但许多旧的程序却还是免不了。纳采问名、纳吉订婚、择日等等,一般还是
父母亲说了算。所以,现在的情形是,年轻人尽管用新潮的方式谈他们的恋爱,
父母亲还是依老谱安排着他们的进程。这就在很大程度上凸显了民俗和时代的互
动中与时俱进的一面。
  在宁化客家,女家一方出嫁要提前一日,请亲友族人来帮忙,帮忙者可得红
包,所以是非请不帮的。这一天,男方一早就要送来“礼帖”议定的鸡鸭鱼肉,
新郎午时前来迎娶,若按旧俗,事情就比较繁琐了,“接伞”、“点心”、“游
厨”、“拘席”等等,好在现在大多改良和简化了。新娘在晚间出门“上轿”,
这点差不多是始终不变的,男方则选择在子时丑时拜堂。在宁化的几天里,我们
经常听到这个时间段有鞭炮声,第二天才明白是人家娶媳妇呢。据说,现在的宁
化客家人大多保留着闹洞房的风俗,常有些花样翻新的节目来取笑、捉弄新人。
  那天我们到石壁南田村拍过客家绣娘,来到葛藤坑,这是个属于南田村的自
然村,据说客家人端午挂葛藤的习俗就来源于此。中国人过端午节一般在门口挂
蒲草和艾草,而客家人却挂的是葛藤。原来这里面有个传说,从中也可以看到当
年人们争相涌入石壁这块乐土的情形。
  传说是这样的,唐朝末年,黄巢起义军席卷大半个中国,有一个妇女携带着
两个孩子逃难,一路惊惶失措地奔走,快逃到石壁时,路上遭遇了起义军的兵马。
这个妇女再也跑不动了,差不多要瘫在了地上。黄巢发现这个妇女背上背着一个
十来岁的大孩子,手上牵着走的却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感觉到非常奇怪,便问
她什么原因。这个妇女说,背上背的孩子是他哥哥的儿子,他父母亲都在战火中
死亡了,而手上牵的是她自己的孩子。妇女说,宁愿自己的孩子受点苦,也不能
让哥哥的孩子受苦。黄巢听了很受感动,就对她说,你回家后在门框上挂上葛藤,
可以保平安。然后这个冲天大将军就下令全军,今后遇到家门口挂葛藤的,一律
不准侵犯。
  这个妇女继续往石壁方向逃生,后来她赶上了一起逃难的亲友,把她遭遇黄
巢的经过告诉了大家。从些,他们在路上停宿,总要在显眼处挂上葛藤,果然黄
巢的兵马多次从他们的住地掠过,都没有骚扰他们。
  后来大家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石壁,搭建竹棚草庐,定居了下来。他们把葛
藤挂在了门框上,并把村子取名叫作葛藤坑。后来,战火熄灭了,挂葛藤的习惯
却没有消失,变成端午节这一天一定要挂葛藤的习俗。
  房前屋后,田间地头,葛藤是最常见的植物,随便一扯就是一大把。在端午
节挂葛藤,变成许多孩子乐此不疲的事情,他们未必知道其中的缘由,却一点也
不影响他们的快乐心情。而有的老人,却是固执地要亲自把葛藤挂上家门口,也
许他们是在感念,当年祖先能够逃到石壁是多么的不易。


  5、石壁擂茶
  擂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茶,但是应该怎么来定义它呢?在我看来,它是一种
富有探索精神和创新意识的复合型饮料,是饮料中的另类和怪客。从某种意义上
说,它就像是汉族中的客家民系,本色而又独特。
  那天我和摄影师老曲、小罗来到石壁,专门来拍摄擂茶制作过程的。“北有
大槐树,南有石壁村”。在客家人的历史册页中,石壁是一个让人魂牵梦绕的祖
地。数百年前,客家人从动荡的中原往南迁徙,一路风尘仆仆,因为疲于奔命,
加上水土不服,有人便采摘路边的青草,捣烂之后泡热水,当成茶喝,居然神清
气爽,百病不侵。据说这便是客家擂茶的由来。
  在客家公祠前面的农家小屋里,女主人获知我们的来意,笑盈盈地忙开了。
她拿出一只陶制擂钵,还有一根樟木做成的、下端刨圆的擂棒。这便是制作擂茶
的主要工具,样子看起来都很古扑。原料呢,茶叶、淮山叶,还有嫩山梨叶、大
青叶等等,都是可以的,这事先已经洗净、焖熟了,随时准备派上用场。而青草
药,种类就更多了,薄荷、艾叶、鱼腥草、天胡荽、积雪草、紫苏等等。据说石
壁擂茶是宁化最好的,只要你愿意,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面放,当然,看你要做
哪方面的用途,清热解毒还是活血消肿,可以灵活选择用料。女主人把它们全放
进擂钵里,擂钵搁在两只大腿上,一手扶着擂钵,一手握着擂棒,娴熟有力地捣
动起来,手腕一转一转,富有韵律。我们看着好奇,让她给我们擂几下。可是我
们几个轮番上阵,笨手笨脚的,根本擂不出人家那种节奏。看来这也是有技术含
量的活儿。擂钵里一片绿汪汪的糊状,女主人手脚麻利地烧开土灶上的大锅水,
在里面放进绿豆、花生、粉条还有猪肠,感觉煮熟了,舀起来倒进擂钵里,然后
撒一把芝麻、加几滴茶籽油——这擂茶就算做好了,可以让人享用了。
  我看得有些惊诧,那几个陪同我们的宁化本地朋友,早已欣喜地拿起大碗,
从擂钵里舀起满满一碗,就迫不及待似地往嘴里送去,先喝了几口才记起招呼我
们也来共享。擂钵里的擂茶像一泓碧绿的深潭,一股浓郁的气味扑鼻而来。我装
了小半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感觉那刚刚入口的味道很古怪,一时找不到可
以形容的词。但是,它们徐徐进入我的胃肠之后,舌间荡起了一种清凉,身上的
许多神经好像都震了一下,为之一爽。我不由咋了下舌头,大口地喝了起来。
  到宁化不能不到石壁,而到石壁,不能不喝擂茶。这种什么都敢放进去的饮
品,分明象征着客家人的勇敢和宽容。


  6、客家酒娘和古坑米粉
  我们在宁化的这些天,每天餐桌上都会有一壶客家酒娘,这就是宁化人自己
酿的米酒,口感清醇,善饮的人总是一见如故。在宁化乡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
酿酒的传统。只是这些年来,有人觉得麻烦才不再自已酿酒,因而也就出现了酿
酒专业户。
  我们在安乐乡街上就见到了这样一个酿酒专业户,主人姓马,他和他老婆酿
的酒在附近小有名气。我们来到马家时,灶房里飘出阵阵糯米的清香,一只装满
糯米的饭甑正在锅里蒸着。女主人说,酿酒无功夫,只要糯饭蒸得熟。据说这是
酿酒高手们的体会,糯米饭一定要蒸熟蒸透。
  糯米饭蒸熟了,女主人打开饭甑盖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然后就把糯米饭
倒在簸箕上摊凉,她说,也可以把饭甑放在木架上,用冷井水将热气腾腾的糯米
饭淋凉,这叫作“淋酒”,把酒饼研碎用凉开水调匀,这叫作“蒲水”。女主人
身手敏捷,两只手在簸箕上不停地翻抄、搅动,像是弹琴一样,把糯米饭摊凉了。
她抓起一只瓮子,点燃一把稻草,在瓮子里熏了一会儿,据说这可使做出的酒更
香且不易变坏。她抓起一团团的糯米饭放入瓮里,然后注入“蒲水”,用手反复
搅拌均匀,最后把糯米饭压平,在中间挖一“酒井”,盖上密封的盖子,这就大
功告成了。一般说来,冬天和春天五六天就可以出酒了,夏天只须三天。这时,
男主人一直招呼我们喝一些酒,那些倒在大碗里的清冽透亮的酒娘,就是他们家
的产品。一只饭甑装20斤糯米,一般做酒40斤,一斤批发出去一块二左右,利润
并不高。但是做酒的老马夫妇喜气洋洋的,显然是乐在其中。老马说,虽然不好
赚,我们做的酒,大家都说好,心里就高兴了。
  一般客家酒娘的酒精度在20度左右,但它与白酒的最大区别在于,它是纯粮
食酿制的,绿色环保,无污染。酒娘兑入凉开水,叫作“水酒”,酒精度降低了
下来,变得更加甘甜可口。凭我个人感觉,要比可乐好喝得多。据说当年红军长
征从宁化出发,许多人都爱喝这种水酒,后来人们便称之为“红军可乐”。
  古坑米粉在宁化非常有名,市场上买不到的,一般是朋友间送礼才可能得到,
因为正宗的古坑米粉是手工做的,而现在还用手工做米粉在古坑只剩下一户人家
了。
  我们来到方田乡村头村的古坑小组,见到了罗朝波、张美金夫妇,他们就是
目前唯一手工做米粉的人家,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古坑做米粉已有一百多年历
史,以前是家家户户都做米粉的,当然现在还在做,只不过改成机械化了,唯一
坚持手工做法的就只有罗朝波一家。罗朝波是个五十来岁的削瘦男子,言语不多,
他前一天开始浸米,已经把米磨成米浆,用石块压住。他说,这米只能用早稻米。
一般100斤米能做70斤米粉,像他这样用手工做的,一斤能卖三块钱,比别人用
机器做的贵一块。
  罗家的米粉作坊是一间小木房子,外面一只庞大的榨床。张美金点了两根腊
烛,烧了三根香,双手合十拜了拜,还放了一小串鞭炮。这是一种仪式,让人感
觉到劳动是神圣的。铁锅里注满了山上引下来的山泉水,张美金就开始往灶洞里
烧木柴、茅草。这边罗朝波把凝固的米浆摊开在簸箕上,端来一盆煮熟的米粉倒
在米浆上面。这煮熟的米粉,客家话就叫作“母”,掺进米浆里作发酵用的,他
们把米浆搓碎,又揉成团,然后用手掰成一条一条的。这时,锅里的水开了,张
美金掀起锅盖,放下几片棕叶做垫子,夫妻俩动作娴熟地把揉成条状的米浆放进
煮沸的水中。大约十分钟,煮熟了,他们把条状的米团捞了起来,甩在了旁边的
石臼里,然后一人操起一根粗大的木棒,开始捶打,劈叭劈叭,米团在木棒的捶
打下发出响亮的声音。罗朝波夫妻俩配合默契,你一棒我一捧,一起一落,节奏
快而和谐。但是这打米团显然是个体力活,不一会儿,罗朝波头上已冒出了许多
汗水。我们觉得好奇,一个个轮流上去打,握着木棒感觉很生硬,打了几下就觉
得不行了。这其实不仅是体力活,怎么打还是要讲究姿势的,有相当的技术含量。
罗朝波夫妻打了二十多分钟,他们说,一定要把米团打到闪闪发亮为止,千万不
能偷工减料,否则做出来的米粉就不好吃。
  石臼里的米团被打得温润发亮,他们再把它们揉成一团,然后放进了粉筒里。
罗朝波用粗绳套住榨床的杠,用力地往下踩。粉筒里的米团受到强烈挤压,就从
下面的漏子里钻出来,变成了一根根粗细均匀的米粉,缓缓地掉进下面的锅里。
张美金把锅里的米粉捞起,用清水洗过,整成一个个块状,放在粉答上,然后把
粉答中间的孔插进木桩里,粉答斜而不倒,上面的米粉滴滴答答地掉下水来,过
一会儿,张美金就两手撑起了粉答,带到风口地带去晒,如果阳光和风力都够大
的话,一天就可以晒干了。
  我们亲眼目睹了米浆是如何变成米粉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过程有
些神奇,从浑然一团的米浆到纤细洁白的米粉,这是一种升华,是罗朝波夫妻的
劳动创造出来的。做完了米粉,罗朝波夫妻一定要我们尝尝口味,便带了几把米
粉回到家里,烧开锅后放下肉片,再放下米粉。面对着一锅香喷喷的米粉汤,我
们胃口大开。味道也真是不错,我们一个人差不多吃了三碗。


  7、鱼生和老鼠干
  日本人爱吃生鱼片,据说这种吃法还是从中国传入的,可是现在国内只有宁
化客家人和北方赫哲族人还保存着这种吃法。这在宁化话里,叫作“鱼生”。
  我在宁化县城小河边的“大烟菇菜馆”第一次吃到鱼生时,满口爽润清脆,
以前我曾在五星级宾馆的餐厅生吃过三文鱼,感觉也没有这么好。要知道,宁化
的鱼生用的只是普通的草鱼,而它的味道却远远超过了昂贵的三文鱼。
  宁化的鱼生,从选料、工具、工序到技艺,要求非常严格,刚出道的厨师是
难于胜任的。首先是选鱼,一定要选活水流动的、水质好无污染的池塘里的草鱼,
要求鱼体健壮,颜色青黑,不能有伤痕和病斑,每条三斤左右。选好了鱼,就放
到鱼橱里,宁化的菜馆饭店都会在河里或者清水池里设置鱼橱,鱼放在鱼橱里叫
作“抖鱼”,让它把肚子里的脏物吐出,这一般需要一天左右的时间。
  那天在“大烟菇菜馆”,老板亲自为我们做鱼生。只见她一把从鱼橱里抓起
鱼,用干净的抹布包住鱼头,用刀拔去鱼鳞,动作麻利地开膛除去内脏,再去头、
剔骨、剥皮,快刀翻飞,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这时砧板上的鱼似乎还能颤动,女
老板用毛巾揩去水份和血迹,两面涂上麻油,然后飞速地切成一指大小、薄如蝉
翼的鱼片,这一片片晶莹透明的鱼生,佐以酱油陈醋和芥末,便是新鲜爽口的美
味了。女老板刀功娴熟,一分钟就切出了一盘鱼生。如果下手太重或者用刀不快,
切出来的鱼生就可能走味了。宁化鱼生不仅好吃,还有清热去火、消除口臭的奇
效。不过要吃鱼生,据说只能在宁化吃,宁化之外的鱼生都不够地道,这因为外
面的厨师大多不会做,即使是宁化厨师做的,也由于鱼不是宁化产的,怎么也做
不出那种清爽的味道。
  如果说鱼生让人有点“茹毛饮血”的感觉,那么说到宁化老鼠干,可能就更
叫人匪夷所思了。老鼠也敢吃?这实在是有点敢为天下先了。不过,这里得首先
说明白一些,宁化人吃的老鼠干并不是在我们家里钻洞的老鼠,而是田地里的田
鼠。
  据考证,吃老鼠并不是宁化人的首创,古代岭南包括宁化一带的蛮獠一直有
吃老鼠的习惯,还美其名曰:蜜唧。早期的客家先民来到宁化石壁后,受到了蛮
獠的影响,也开始吃上了老鼠。也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当时物质贫乏,
没有东西可以裹腹,既然老鼠可以吃,而且味道似乎还不错,那为什么不吃呢?
不吃白不吃。于是,这些客家人就吃起了老鼠,毕竟生存是第一位的。我想,第
一个学习蛮獠吃老鼠的人是很有勇气的,这也是一种勇敢的精神。不过,聪明的
客家人改良了吃法,生吃改为熟吃,这一吃便吃出了天下闻名的“宁化老鼠干”。
  熟吃的吃法是这样的,把老鼠褪毛干净,开膛剖肚,去除内脏,然后在铁锅
里放进米糠,把老鼠放到米糠里,下面烧成了柴火,米糠起了烟,慢慢就把老鼠
烤成褐色,这就成了老鼠干。烹调时,把老鼠干切碎,放到食油热过的锅里爆炒,
加入姜丝、大蒜、冬笋,滴上几滴酒娘,加上盐巴和味精,起锅便是一道诱人的
美味佳肴。
  当然有人因为心理作用,面对美味不敢伸出筷子,这也没什么奇怪。如果事
先不透露这是炒老鼠干,这盘菜往往很快要被吃完。据说老鼠干有助于补肾健脾,
对小儿尿床特别有神效。
  老鼠干好吃,那么老鼠是怎么抓的?我们在宁化乡村看到许多小孩在玩一种
夹子,其实这就是一种捕鼠筒。另外一种是绑子,也是用圆竹做的,酷似二胡,
还有一种宁化话叫作“砰笪”的。这三样都是比较古老的捕鼠器,捕鼠人就地取
材做的,很多人家里都有几十只甚至二三百只。每年到了秋天,就是宁化人捕鼠
的季节,傍晚时分把鼠筒放在老鼠经常出入的路上,第二天一早去收筒,便会看
到老鼠们因为贪嘴而牺牲在鼠筒上。
  在闽西八大干里,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宁化老鼠干是产量最少的,毕竟能做老
鼠干的只有田鼠,目前它的市场价大约是一斤十块钱,似乎也不算贵。


  8、寻找正在消失的手工艺
  手工艺生产总是带有乡野的情趣,令人回想起来感到特别温馨。有一天,我
们前往城郊乡社背村寻访一座无名的方土楼,在路边的田埂上看到一个乡村剃头
匠正在给一个老人理发,老人就坐在一根木头上面,剃头匠手中的剪子吱吱喳喳
地叫着。这种情形一下子勾起了大家的许多回忆。
  我们开始在乡村寻找手工艺作坊,所有与手工生产相关的事物都引起我们的
兴趣。油榨坊首先进入了我们的寻访范畴。宁化乡村盛产茶子油,早年的茶子油
都是人工榨出来的,可是这些年全都机械化了。不过我们相信应该还有手工作坊
的,试想一下,高大的水车、巨大的榨床,木棒一下一下地撞榨,然后茶子油缓
缓地流淌出来,这种景观是多么富有诗意。然而问了许多人,都说现在没有人工
榨油了。有一天听说准土乡可能还有个手工作坊,赶到半路上,却得到确切消息
说,那手工作坊早改成机器生产了。只好扫兴而归。又有一次,听说石壁某个村
子还有人工榨油,又兴冲冲驱车前往。到了村口,问一个村民榨油坊在哪,那村
民愣了愣,大声地说,什么榨油坊?早就拆掉啦,现在都用机器了!
  在水茜乡源口村,见到了一个邱姓农民,他会铸钟,宁化许多寺庙的钟都是
他铸的,不过也是半机械化了,而且这钟都是定做的,最近没人定货他也就闲着
了。在城郊乡茶江湖村,我们终于见到了一次手工生产过程。该村75岁老人伍开
辉擅长做鼓,远近闻名。老人身体看起来不错,手力还很大的。他一手操起锯子,
把一块木板锯成一片片的形状,然后用斧子把木片切成圆弧状,它们组合起来就
成了一只圆形的鼓坯,接下来的工序是拉鼓皮。鼓皮是从晒干的大块牛皮上面裁
下来的。后来我们还到他家屋顶上,看到正在晒的一块牛皮。据说水牛皮晒五六
天就可以了,而水牛则需要晒上好几年,所以现在主要选用黄牛皮。伍开辉说,
他从16岁开始做鼓,手艺是祖传的,一个儿子跟着他做过几年,也算是会做了,
但平时也不大做,主要在外面打工为生。他说,像他这样做一只鼓,中等大小的,
至少要做五天,差不多只能卖三百多块。而且他这里的鼓都是人家定做的,一年
大约有几十只。伍开辉老人拉上了鼓皮,一边钉上竹钉,一边把鼓面抚平,使其
保持绷直的状态。别以为这样就行了,下面还有许多工序,推刮、磨皮、试音、
打底上漆等等,每道工序都不能偷工减料,做起来费时又费力,所以现在人们都
用机器来做了。我问伍开辉说,你怎么还用手工做鼓呢?他只是淡淡地说,老祖
宗传下来的手艺,把它丢了也不好。
  宁化盛产竹木,以竹造纸一直很兴盛。明朝科学家宋应星在《天工开物》里
说:“凡造竹纸事出南方,而闽省独专其盛。”在福建的几个手工造纸大县里,
宁化也是很有名的一个,据说鼎盛时期,全县有五百多家造纸厂,年产5万担,
但是这些年来,手工纸厂已经纷纷倒闭。诗人鬼叔中告诉我们,上世纪九十年代
末他在安乐乡工作时,安乐乡还有一些手工造纸作坊,现在一家也没有了。不过
一天在吃饭时提起手工造纸,宁化作家曾玉光说他老家治平还是有几家作坊的。
治平是距离宁化县城最远的乡,历史上以生产玉扣纸而闻名。所谓玉扣纸,就是
毛边纸中的上品,细嫩柔软,厚薄均匀,韧性很好,不容量蛀蚀。上世纪七十年
代北京印制《毛泽东选集》线装本,就专门调运了宁化的治平玉扣纸。手工造纸
工序繁多,而且劳动强度很大,砍竹、浸塘、洗竹、剥竹、踩料、抄纸、榨纸、
钳纸、焙纸……据说有28道工序,曾有书生为之叹道:“百工之事,此为最矣。”
不过,现在治平硕果仅存的几家作坊,也采用半机器化生产了,用机器打桨确是
提高了效率,只是生产不出玉扣纸了,只能造一些草纸和冥纸。看来,有得必有
失。手工造纸的式微,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那手工造纸的场景现在只能
留存在我们的记忆里了。
  到湖村镇城门村寻访手工碗窑,是一次最艰难的行走。山路崎岖,满是烂泥
和水洼地,不时要停车下客,然后空车才能勉强开过去。到了一处坡岭下,面前
有一段十来米长的烂泥路,汽车是彻底过不了了。于是只好把车停在路边,我们
徒步走了过去。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坡,山峦相连,林深树密,一路上看不到人
家。大约走了四十分钟,终于看到一个小小的村落,有几间陈旧的木房子掩藏在
竹林后面。带路的老罗说,这就是城门村的中坑组,不过我们要去的碗窑还在前
面一里路的地方。总算距离目标不远了,于是提起劲继续往前走。远远看到了村
口一座小桥,桥那头有四部水车,我们知道,碗窑到了。
  溪流很大,四部水车却是静止不动。一个正在割草的妇女说,碗窑没人做了。
她的意思是说,碗窑没生产,所以水车也不动了。我们走上一个小坡,就到了碗
窑的厂房,里面空寂无人,只有一排排去年做的碗坯。烧碗的窑,用土砖拱就,
顺着斜坡而上。周围丢了许多破碎的碗,看样子是好长时间没烧了。老罗找来了
一个年轻人,这碗窑就是他和他父亲的。年轻人叫作邓寿生,30岁,看起来很朴
实,他说他祖父九十多年前从连城县迁移到这里,发现这里的高岭土很好,便开
始手工做碗。他还说,手工做的碗虽然有市场,但产量低,劳动强度很大,经济
效益不好,他们一般要下半年才开始做,五六个人烧一窑的碗,前前后后要花一
个多月时间,也不过五六千元。
  经过我们的再三要求,邓寿生同意给我们讲解并示范一下做碗的大致过程。
先从一堆瓷泥中挖出一块放在木飞轮中间,然后飞快地转动飞轮。瓷泥在手里转
动着,慢慢被拉起,一只大碗便成形了;接着继续用手抚摸碗坯,渐渐的,碗的
内外壁变得越来越光滑。但这还只是碗坯,还要晾干,再上釉、修坯脚,最后拿
到窑里烧。这些烧碗的窑,窑门很矮很窄,只有一米高。通常要让一个身材特别
瘦小的人先钻进去,外面的人把一排排的碗坯架递给他,他在里面一层层地叠好。
最后出来封死窑门,只留一个小孔投放柴火。一般烧五六个小时即可成品,再经
过五六个小时的冷却,瓷碗便可出窑了。
  手工做出来的碗古朴大方,在市场上很受欢迎。但是对于生产者来说,却感
觉到难以为继,毕竟这手工的效率太低了。离开碗窑前,邓寿生带我们到桥下的
河边,把四部水车的机关打开,让它们全都转了起来。哗哗的流水高高升起,又
甩了下来。即使是我们这些大人,也觉得挺好玩的,这里面有一种田园的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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