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根清?　
（山东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一、导　言

　　许多学者认为，畲话是一种接近于汉语客家话的汉语方言。其中又以毛宗武、蒙

朝吉的说法最具代表性。他们认为：约在公元6世纪末7世纪初，以广东潮州凤凰山为

中心的粤、闽、赣3省交界地带，已形成一个比较广阔的畲族先民聚居区。在现今说客

家话的这部分汉族先民大批地进入粤东地区以后，在亲密的交往中，汉语客家话逐步

成为他们的共同交际工具，最后导致绝大部分畲族民众放弃了自己的语言，在任何场

合中都使用汉语客家话。今天福建、浙江、江西等省以及广东潮安（即潮州）一带的

畲族就是放弃了自己的语言，基本上使用汉语客家话的类型。??［1］(第2-5页)?

　　罗美珍基本上持相同观点：“畲族使用两种语言：广东惠阳、海丰、增城、博罗

一带的畲族使用的是畲语；其他地区占总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畲族，使用汉语的客

家方言。”??［2］?

　　游文良在《论畲语》中也说：分布在福建、浙江、江西、安徽及广东凤凰山区的

潮州、丰顺等地，占全国畲族总人口99%以上的畲族人使用的畲语“接近汉语客家方言

”??［3］?。?但从已经发表的为数不多的有关畲话的调查报告与论文看，他们的

结论并没有给上述观点以强有力的支持。

　　首先，黄家教、李新魁认为潮安畲话“很接近汉语的潮州方言”??［4］?。其

次，徐瑞蓉、伍巍认为磜头畲话是“以闽南话为主，兼有客家话特点又具有自己特色

的混合型方言”??［5］?；第三，郑张尚芳指出：“畲话音系中有些现象所反映汉

语史时代比客家话要古老，例如‘风放斧飞沸蜂费肥妇浮缚饭’等都仍读重唇，‘桌

张桩知沉陈’等仍读舌头，章组‘枕kin??325?、砖kyon??43?、痣ki??43?

、绸k‘iu??22?’以及‘柿k‘i??31?（高平）’读如见组，现闽语相似而字例

又有不同，很值得注意。在咸山一二等的区分上，畲话om：am，?n：an远较客话清楚

，尤其效摄一二等区分ɑu宝考、au饱巧，跟高本汉以来各家的切韵拟音完全一样，真

是奇迹般的古音活化石。更可注意四等i介音还没有出现，也跟前期中古音接近。这也

要比客话四等带i介音早，因为到中古音后期——中唐至五代才出现这种介音增生现象

。因此把畲话说是畲族学的客家话，可能并不符合事实。”??［6］?第四，笔者也

认为，景宁畲话“与闽方言的关系比较密切，而与客家话的关系则要相对疏远一些”

??［7］?。赵则玲虽然认为畲话在形成过程中经历了“客家话”阶段，但在分析了

浙江畲话的语言特点之后，最终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们有理由认为，把现代浙

江畲话说成是改操客家话的结果，似乎并不符合语言历史事实。”??［8］?

　　一些畲族研究者对绝大多数畲族人“放弃了自己的语言，基本上使用汉语客家话

”的论断，更是不能赞同〖ZW（〗如雷先根认为，应该把99%以上畲民使用的语言视为

畲语，而不能因为它接近广东汉语客家话而不承认是畲语。雷先根.畲语刍议［A］.施

联朱、雷文先.畲族历史与文化［C］.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5.123〖KG-*2

〗-127.〖ZW）〗。

? 　　诚然，从畲话的发展历史看，它曾经与客家话发生过非常密切的接触，这应该

是不争的事实。但畲话到底是不是客家话？其“接近”或“相类”的程度有多深？要

回答这些问题，凭空臆测或意气用事，都是无补于事的。只有通过语言事实的揭示与

分析，才能得出科学、合理的结论。

　　本文试从景宁畲话与客家话语音系统的分析入手，对两者关系进行疏理。不当之

处，还祈指正。

二、景宁畲话的声韵调系统简介

　　景宁畲话共有20个声母（包括零声母）：

?p〖KG1〗p‘〓m〓f〓t〓t‘〓n〓l〓ts〓ts‘〓s〓?〓?‘〓?〓?〓k〓k‘〓

?〓x〓?

?景宁畲话的韵母共75个:

??〖KG*3〗a〖KG*3〗ia〖KG*3〗ɑ〖KG*3〗uɑ〖KG*3〗i〖KG*3〗e〖KG*3〗ie

〖KG*3〗o〖KG*3〗uo〖KG*3〗?〖KG*3〗i?〖KG*3〗u〖KG*3〗y

?ai〖KG*3〗iai〖KG*3〗uai〖KG*3〗?n〖KG*3〗iɑu〖KG*3〗ei〖KG*3〗uei〖KG*3

〗?u〖KG*3〗i?u〖KG*3〗oi〖KG*3〗uoi〖KG*3〗yoi〖KG*3〗?i

?an〖KG*3〗ian〖KG*3〗ɑn〖KG*3〗iɑn〖KG*3〗en〖KG*3〗in〖KG*3〗?n〖KG*3〗

u?n〖KG*3〗y?n〖KG*3〗?n〖KG*3〗u?n〖KG*3〗y?n〖KG*3〗?n〖KG*3〗y?n

?a?〖KG*3〗ia?〖KG*3〗e?〖KG*3〗i?〖KG*3〗u?〖KG*3〗y?〖KG*3〗??〖

KG*3〗i??〖KG*3〗?w??

?a?〖KG*3〗ia?〖KG*3〗ua?〖KG*3〗ya?〖KG*3〗uɑ?〖KG*3〗ɑu?〖KG*3〗iɑ

u?〖KG*3〗e?〖KG*3〗i?〖KG*3〗ie?〖KG*3〗ye?〖KG*3〗i?u?

?yei?〖KG*3〗oi?〖KG*3〗?woi?〖KG*3〗yoi?〖KG*3〗??〖KG*3〗i??

〖KG*3〗y??〖KG*3〗?i?〖KG*3〗u?〖KG*3〗y?〖KG*3〗?

?景宁畲话的声调共6个，分别是：

?〓阴平〖KG*2〗〖WB〗33〖KG*2〗〖WB〗诗试暖〖KG*2〗〖WB〗阳平〖KG*2〗〖WB

〗11〖KG*2〗〖WB〗时题陈〖KG*2〗〖WB〗上声〖KG*2〗〖WB〗35〖KG*2〗〖WB〗使

草五

?〓去声〖DW〗31〖DW〗是貌事〖DW〗阴入〖DW〗5〖DW〗识色铁〖DW〗阳入〖DW〗2

〖DW〗〖DW〗石读白

?客家话的声韵调系统可参看黄雪贞的《梅县方言词典》??［9］?，限于篇幅，兹

不引述。

?〖HS4〗〖HT4K〗〖JZ〗
不经历风雨，何以得功成？2005-6-24 13:08:15 兰建华

四 景宁畲话与客家话韵母比较

?客家话韵母的特点，从四呼和鼻音韵尾两个大的方面看，主要有二：

?1.汉语中通常都具有的开齐合撮四呼，客家方言缺少撮口呼韵，这是客家方言带普

遍性的一个特点。以梅县为例，古遇、山、臻、通等摄合口三等字，读为齐齿呼或合

口呼，如“吕”读?Cli，“驴”读??〖ZZ(Z〗c〖ZZ)〗?lu，“虞”读??〖ZZ(Z

〗c〖ZZ)〗??i，“娱”读??〖ZZ(Z〗c〖ZZ)〗??u，“全”读??〖ZZ(Z〗c〖

ZZ)〗?tsi?n，“原”读??〖ZZ(Z〗c〖ZZ)〗??ian，“均”读??c?kiun，“

熏”读?chiun。

?2．古塞声韵尾-p、-t、-k在客家方言中不同程度地保留下来了。其中以粤东客话保

留最多。梅县是-p、-t、-k三套都齐全，如“立”念lip??〖ZZ(Z〗?〖ZZ)〗?，

“必”念pit????，“锡”念siak??；闽西客话中长汀、连城塞声韵尾已全部丢

失，清流古塞声韵尾的字也已全归到元音韵母中去，只有上杭还保存了-k和-?两个塞

声韵尾。

?客家话韵母方面的这两个特点，景宁畲话也明显不同：一是景宁畲话有撮口韵，舒

声有yoi、y?n、y?n、y?n、y?，如“全宣转传串软卷员楦冤园远”等读y?n，“

准春蠢纯均菌匀允军熏训运”等读y?n；入声有ya?、y??、y??、ye?、yei?、

yoi?，如“刷拙掘决掘虐疟宿曲浴”等读y??，“缺出”等读yei?。二是景宁畲话

的入声韵，-p、-t、-k三个塞音尾已经消失，合并为一个喉塞音尾-?。

?此外，某些一定音韵地位上的字，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两者的差别，如蟹摄开口四

等字，景宁畲话“米底剃弟泥犁齐西洗细”等读ai韵母，客家话如“闭迷谜抵梯题提

堤涕第弟挤济齐脐西”则全读i韵母，差别极大，即便是读e韵母的“洗细鸡契”等?

?，也与景宁畲话相去甚远。

?再如遇摄，在梅县客话中，是“鱼虞两韵的精组字今读i韵，知组、章组字今读u韵

，庄组字今读?韵；模韵的精组字也读?韵”??［9］(第17页)?。而在景宁畲话中

，古遇摄字，一等几乎全部读［u］，非常严整，例外字只有“误”读?、“五午”读

?〖DD（-*2〗?〖DD）〗。三等非组、庄组读u，例外字有“斧”读i、“无”读ɑo、

“锄”读y、“初”读?、“梳”读i?；端组、精组、知章组、见系读y，例外字只有

“吕蛆句”三字，韵母读u。

?又如山摄开口三等字，景宁畲话主要分三类：帮组读en，如“编变偏编便棉免面”

等；精组的“煎剪浅钱线”ɑn，“迁仙”读iɑn；端系、知章组、见系则一律读iɑn，

如“碾连联缠战扇蝉善乾件延演建言掀献”等。四等帮组读en，如“扁片辫眠麵”；

端系“颠典天田年”读an，“莲练”ian；精组读iɑn，如“笺千前”；见系则全部读

ian，如“肩见牵研显贤现烟”。表现出错综复杂的情况。而客家话，“边鞭编偏便棉

绵面田填电淀连联练笺煎箭千迁钱前先仙线建言肩牵贤现”等，都读ian(i?n)韵母?

?。显然，景宁畲话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表明了它处在一个更古老的阶段——介音

的或有或无，说明它正处在介音的发展阶段；而客家话则已经全面产生了介音。

?台湾的吴中杰博士是支持畲话接近客家话观点的。他在《畲话与客家话》中说：“

广东罗浮及莲花山区的‘畲语’接近苗瑶语，散布广东凤凰山区，以至闽、浙、赣、

皖四省丘陵的‘畲话’则接近客家话”〖ZW(〗台湾客家文化学术研讨会（2002年10月

）论文，http://140.115.11.117/hakka/reading/main/b05.doc。〖ZW)〗。在该文中

他指出了畲话与客家话各项共通的特性，从中不难看出两者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错

综复杂的关系。但他也指出了两者在语音（声母、韵母、声调）、词汇、词法和句法

、介音等方面的显著差异。如介音问题，在各地畲话中，i介音普遍没大出现，而客家

话则已普遍出现。如效摄开口三四等字：

?〖HT6.5〗〓〓〓〓〓〖WB〗笑〖KG1*2〗〖WB〗钓〖KG1*2〗〖WB〗跳〖KG1*2〗

〖WB〗尿〖KG1*3/5〗〖WB〗嬲〖KG1*3/5〗〖WB〗鸟〖KG1*3/5〗〖WB〗掉〖KG1*3/5

〗〖WB〗了〖KG1*3/5〗〖WB〗寮〖KG1*3/5〗〖WB〗粜〖KG2〗〖WB〗条

?畲话〖KG*2〗凤坪〖DW〗sau3〖DW〗tau3〖DW〗t‘au3〖DW〗nau3〖DW〗lau3〖DW

〗tau1〖DW〗t‘au3〖DW〗lau2〖DW〗lau5〖DW〗t‘au3〖DW〗t‘au5

?〖KG2*2〗磜头〖DW〗sau3〖DW〗tau3〖DW〗t‘au3〖DW〗nau3〖DW〗lau3〖DW〗

tau1〖DW〗t‘au3〖DW〗lau2〖DW〗lau5〖DW〗—〖DW〗t‘au5

?〖KG2*2〗东坑〖DW〗sau3〖DW〗tau3〖DW〗t‘au3〖DW〗nau3〖DW〗lau3〖DW〗

tau1〖DW〗t‘au3〖DW〗lau2〖DW〗lau5〖DW〗—〖DW〗t‘au5

?〖KG2*2〗阪中〖DW〗sau3〖DW〗tau3〖DW〗t‘au3〖DW〗nau3〖DW〗leu3〖DW〗

tau1〖DW〗t‘au3〖DW〗lau2〖DW〗lau5〖DW〗—〖DW〗t‘au5

?客语〖KG*4〗梅县〖KG*3〗〖JP3〗siau3〖KG*3〗tiau3〖KG*3〗t‘iau3〖KG*3〗

ngiau3〖KG*3〗liau3〖KG*3〗tiau1〖KG*3〗t‘iau3〖KG*3〗liau2〖KG*3〗liau5〖

KG*3〗t‘iau3〖KG*3〗t‘iau5〖JP〗

?〖HT8.7〗正如郑张尚芳先生所言，这本是因为畲话比客家话的形成要早，因此其四

等i介音还没有出现；但吴中杰博士为了坚持其畲话接近客家话的观点，认为这是畲话

i介音丟失。吴氏曾对粤、闽、浙、赣、皖5省的多处畲话点进行了调查，应该说掌握

了大量的语言材料，却因观念先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不能不说这是非常让人遗憾

的。

?〖HS3〗〖HT4K〗〖JZ〗

不经历风雨，何以得功成？2005-6-24 13:15:21 兰建华

五、景宁畲话与客家话声调比较

?〖HT8.7SS〗客家话的声调一般以6个为多，中古平、上、去、入四类，平声和入声

各分阴阳，上、去不分，如梅县、邵武。但闽西客话声调数目较少，只有上杭话保留

了阴入、阳入2个入声调，其余如长汀、连城、清流等地都没有入声，只剩下5个声调

，如长汀的5个声调是平声、去声分阴阳，上声不分??［11］(第154页)?。

　　景宁畲话的声调数目也是6个，分别是阴平、阳平、上声、去声、阴入、阳入。从

表面上看，这种情况与梅县、邵武没什么两样，但如果细致地分析一下，就发现两者

其实存在着很大的不同：景宁畲话只有阳平、阴入和阳入的来源比较单纯，分别是中

古的浊平、清入与浊入；而阴平、上声和去声的情况则比较复杂，阴平分别来源于中

古的清平、清去和浊上，上声来源于中古的清上和浊上，去声来源于中古的浊去和浊

上；特别是浊上，它是没有条件地混入阴平、上声和去声。而梅县、邵武则是上声、

去声不分阴阳，清上与次浊上合一，全浊上、清去与浊去等同，它的声调体系基本上

没有打破中古平、上、去、入的大类。

　　　　　　　　　　　　六、结　语

　　综上所述，在声、韵、调诸方面，我们似乎还找不出充分的证据，说景宁畲话与

客家话类似。徐瑞蓉、伍巍在《长泰县磜头畲话的语音特点》一文中，曾从16个方面

分析磜头畲话的语音特点，其结论是：与闽南话相似的有7点，与客家话相似的有3点

，磜头畲话与闽南话、客家话兼具的有4点，磜头畲话独具的有2点。同样表明，磜头

畲话与客家话的接近程度，远不如与闽方言密切。

　　当然，在畲民聚居粤、闽、赣交界地区的漫长时期，以及此后的长期迁徙过程中

，自然也不能排除客家话曾经给畲话以某种程度的影响。特别是在词汇方面，这种影

响更为明显。郑张尚芳指出：浙南畲话“否定词作‘唔（无）m’，不作‘不put’，

这正是客家话与赣语的明显区别标志。又如‘我’音??i??43?，他说不送气的‘

渠’ki??43?……给说‘分’pun??43?，无说‘毛’mou??22?，都是客话常

见的”等等??［6］?。但是通过上面的比较，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客家话对

畲话的影响是表层的、分散的，而不是深层的，更不是体系上的。也正因为如此，在

畲民与客家人杂处的地区，客家人听不懂畲话，而畲民则能够用客家话与客家人进行

沟通。

　　需要提请注意的是，畲话在与客家话的交接过程中，也曾对客家话以某种程度的

影响。游文良曾说：“江西大佘的‘天亮’叫‘天豁’t‘i?e?〖DD(-*3/5〗~〖〗

〖DD)〗??33?h???33?，广东河源的‘曾祖父’叫‘公白’ko???33?p‘ak

?2，‘曾祖母’叫‘阿白’a??33?p‘ak?2，‘拔秧’叫ma???33?，‘看’

叫‘睇’t‘ie??33?等跟福安畲语义同音近，若说这些词是畲语吸收客家词，不如

说是客家话吸收了畲语词，因为，福安畲语所属各地畲话都有这些词，而客家话中则

只有个别地方这些词的音义与畲语相同或相近。”??［3］(第120页)?

　　总之，就目前我们所掌握的畲话语音资料看，说畲话就是客家话，或与客家话相

类，证据显然是不充分的；至于说绝大多数的畲民“放弃了自己的语言，基本上使用

汉语客家话”，这种论断自然是太过武断了。如果我们把视野放得更开阔些，将畲话

与古代汉语与现代南方方言如闽语、粤语、客家话以及吴语进行全面的分析比较，我

们就会发现，畲话实在是一种古老的、非常复杂而又特殊的、以族群分布的、独具特

色的混合型方言〖ZW(〗参看傅根清.景宁畲话声母的超中古现象［J］.开篇（早稻田

大学）2002，（V.21)；景宁畲话语音系统中的粤语成分［J］.中央民族大学学

报.2002，（4）；景宁畲话尖团音分混现象研究［J］.语文研究.2002，（4）。〖ZW)

〗。

作者简介：傅根清（1963-），男，浙江金华人，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

，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汉语方言学、广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