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會帶恩轉屋 (山會帶我們回家)

huangchunbin

悼小林村八八水災罹難的一切生靈

       98年教育部臺灣閩客語文學獎 客家語社會組 散文第一名 張捷明      

在楠梓仙溪溪水頓腳个所在，有一座獻肚山，山中無甲子，流水日月長。

[譯]:在楠梓仙溪溪水歇腳的地方，有一座獻肚山，山中無甲子，流水日月長。

毋知過了幾多擺个寒佬熱，淨知朝朝白雲來打粉，山雨來梳妝，彎彎曲曲个河壩水，總係唱等哩哩囉囉低言細語个歌，清風總會在唇口輕輕仔和。

[譯]:不知過了多少次的寒暑，只知朝朝白雲來撲粉，山雨來梳妝，彎彎曲曲的河水，總是唱著哩哩囉囉輕聲細語的歌，清風總會在一旁輕輕的和。

佢還有一個童年个伴，就係對門峎个過溪山，隔等鮮鮮河水，日日共下照鏡、打扮。

[譯]:他還有一個童年的伴，就是對面的過溪山，隔著鮮鮮河水，天天一起照鏡、打扮。

山腳下，還有西拉雅个子民，佢兜核到四四角角个屋肚，日時頭出來打獵，暗晡頭轉夜，一屋肚都係笑聲。秋至滿山多秀色，春來無處不花香，這搭位真經係人間仙境世外桃園。

[譯]:山腳下，還有西拉雅的子民，他們住在四四方方的屋子裡，白天出來打獵，晚上回家，一屋子裡都是笑聲。秋至滿山多秀色，春來無處不花香，這裡真的是人間仙境世外桃園。

這一日，森林个智者貓頭鵰，企到獻肚山峎頂1个樹尾上，嗚`!嗚`!嗚`!2喊集合。今晡日，佢湊森林肚个動物開同樂會，這係森林肚盡歡喜个時節，梅花鹿打鼓烏熊吹笛，猴仔跋上樹尾打環車，山歌王樹拐仔，盡聲頦向天聒聒聒，鷂婆、蛇哥、狐狸佬老鼠仔，大大細細个動物，共下唱歌跳舞嘻嘻哈哈。

[譯]:這一天，森林中的智者貓頭鷹，站到獻肚山頂的樹梢上，嗚!嗚!嗚!喊集合。今天，他邀森林裡的動物開同樂會，這是森林裡最高興的時刻，梅花鹿打鼓黑熊吹笛，猴仔爬上樹尾翻勁斗，山歌王樹蛙，拉開嗓門向天聒聒聒，老鷹、蛇、狐狸和老鼠，大大小小的動物，一起唱歌跳舞笑呵呵。

智者貓頭鵰，人在舞臺頂佬大家同樂，毋過佢還眼精精看等樹尾測風向，大家恁信用佢，佢有責任照顧大家个安全。厥公識教佢，雲轉東毋係雨就係風，這下樹尾有兜仔震動，既經搖起警告旗，一蕊雲緊拼拼仔飛等過，通知莫拉克風搓3就會到這過个消息。

[譯]:智者貓頭鷹，人在舞臺上和大家同樂，不過他還睜大眼看著樹尾測風向，大家這麼相信他，他有責任照顧大家的安全。他的祖父曾教他，雲轉東不是雨就是風，這會兒樹梢有點晃動，已經搖起警告旗，一朵雲急急忙忙飛過去，通知莫拉克颱風就會打這經過的消息。

講起風搓，佢係一個魯夫牯，森林肚無人毋驚佢，乜無人講矣佢聽。智者貓頭鵰，見過幾多風合雨，看過幾多水割石，佢知，風來就愛轉竇，水來就愛搬屋?。佢喊大家煞煞好準備，離開水離開燥樹杷，趕緊搬轉穩當个樹頭下，樹頭企得在，就毋驚樹尾做風搓。

[譯]:說到颱風，他是一個不講理的小孩，森林裡沒人不怕他，也沒人勸得動他。智者貓頭，見過多少風和雨，看過多少水割石，他知道，風來就要回窩，水來就要搬家。他叫大家趕緊準備好，離開水離開乾樹枝，趕緊搬回穩當的樹下，樹根站得穩，就不怕樹尾做颱風。

風搓天講變就變，第二日，山頂一蕊一蕊个雲飛等過，日頭囥起來，風呼呼呼吹無停。

[譯]:颱風天說變就變，第二天，山頂一朵一朵的雲飛過去，太陽藏起來，風呼呼呼吹不停。

第三日，樹緊搖雨緊落，堆打堆个雲既經遮忒獻肚山，莫拉克逼近个消息，一聲急過一聲。陣風陣雨、陣光陣暗，風搓真經來到山腳下。

[譯]:第三天，樹一直搖雨一直下，一層一層的雲已經遮掉獻肚山，莫拉克逼近的消息，一聲急過一聲。陣風陣雨、忽明忽暗，颱風真的來到山腳下。

貓頭鵰喊大家毋使驚，恩裡世世代代核到這，做好準備，避開危險，就像往擺个風搓，會雨過天晴。

[譯]:貓頭鷹叫大家不用怕，我們世世代代住在這裡，做好準備，避開危險，就像以往的颱風，會雨過天晴。

毋過，這隻莫拉克風搓實在還壞蹄，就因爭受著太平洋熱帶低氣壓个線動，恅著人總係嫌佢性體壞，佢就敢來起戇面，火著來發譴4。緊想緊譴，緊想緊譴，從細譴、大譴，到當譴、盡譴，一路挨著神打著佛，從遠遠个大海，戽起滿天大水掃一路過，鵰仔堵著佢種觔斗，樹仔堵著佢打倒麥，屋仔驚到咭咭惇，山豬嚇到戇忒，毋知自家係麼儕。風搓kiam5過大海飛過平陽，無人佇仔佢著。來到山个頭前，共樣全無細膩，打潑賴就向山撞過去，還賴等毋走三日三夜。風還毋肯停手，緊喊海龍王不停輸送破記錄个雨水，一千厘米、一千五厘米，再輸送超記錄个雨水，兩千厘米、兩千八厘米，真經係天年倒貶無崁無站。

[譯]:不過，這個莫拉克颱風實在很糟糕，只因為受到太平洋熱帶低氣壓的煽動，以為人總是嫌他個性壞，他就敢來發脾氣，心火上升來生氣。愈想愈氣，愈想愈氣，從稍稍生氣、大大生氣，到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一路看誰不順眼誰就倒大楣，從遠遠的大海，揚起漫天大雨掃一路過，鳥兒遇到他翻觔斗，樹遇到他橫倒地上，屋子怕到直發抖，山豬嚇到發呆，渾然忘了自己是誰。颱風跨過大海飛過平原，沒人受得了他。來到山的面前，一樣全不客氣，耍賴就向山撞過去，還賴著不走三天三夜。風還不肯停手，一直叫海龍王不停輸送破記錄的雨水，一千厘米、一千五厘米，再輸送超記錄的雨水，兩千厘米、兩千八厘米，真的是天候劇變沒完沒了。

山像阿姆，恬恬仔承受佢个無理。只有山了解，風搓係一個無人體恤个細人仔，愛人話(va勸)6愛人嬌惹。毋過，這擺阿姆既經kaiˊ毋贏7，就算鐵打个身體，乜堪毋得風雨个摧殘。無邊風雨情像千軍萬馬打到佢身上，就恁仰，山崩地裂必到千垤萬垤，佬等水變做土石流，經過山窩山壢直直打往下，分水扛去填山腳下个人家，扛去填楠梓仙溪。大大細細走毋掣个動物，只有佬等山腳下个屋，還有失去生命个冤魂，共下搕8在烏天暗地个泥粳底，成為歷史个一部份。

[譯]:山像媽媽，靜靜的承受他的無理。只有山了解，颱風是一個沒人體恤的小孩子，要人規勸要人疼惜。不過，這次媽媽也已經承受不起，就算鐵打的身體，也堪不住風雨的摧殘。無邊風雨好像千軍萬馬打到他身上，就這樣，山崩地裂裂成千塊萬塊，和著水變成土石流，經過山窩山谷直直往下沖，被水扛去填山腳下的房子，扛去填楠梓仙溪。大大小小走避不及的動物，只有伴著山腳下的屋子，還有失去生命的冤魂，一起埋在黑天暗地的泥巴底下，成為歷史的一部份。

走山該下个兩聲嗊嚨響，嚇壞一山个生靈喊皇天。鷂婆佬貓頭鵰，盡聲頦喊講走大水。毋過，地搖山裁風大雨大，頭前既經斷忒路，後背又來變崩崗，有腳無路走，有命閻王硬收留，樹拐仔再仰般向天聒聒聒喊救命，乜喊天天毋應喊地地毋靈。大大細細个動物踵上踵下各各去逃命，走得贏个，食奶个力就拿出來用，走毋贏个只有目金金跈等推山lutˋ 屻9埋入楠梓仙溪个河壩底。遠水難救近火，遠親不如近鄰，危急之間鷂婆想救人，一雙腳爪淨抓得起蛇哥，貓頭鵰淨救起老鼠。風雨中煞力牯飛過楠梓仙溪，投靠獻肚山个童年伴-過溪山。

[譯]:崩山地裂那時的兩聲嗊嚨響，嚇壞一山的生靈叫皇天。老鷹和貓頭鷹，拉開嗓門大喊洪水來了趕快逃難。可是，地動山搖風大雨大，前頭已經斷了路，後面又山崩，有腳無路走，有命閻王硬收留，樹蛙再如何向天聒聒聒喊救命，仍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大大小小的動物，跌跌撞撞各個去逃命，跑得及的，吃奶的力就拿出來用，跑不及的只有眼睜睜跟著走山埋入楠梓仙溪的河床底。遠水難救近火，遠親不如近鄰，危急之間老鷹想救人，一雙腳爪只抓得起蛇，貓頭鷹只救起老鼠。風雨中拼命飛過楠梓仙溪，投靠獻肚山的童年玩伴-過溪山。

脫忒一層肉个山還係忍等，等待風搓个心情平靜。風搓面對山个溫柔，自家反省自家知差，從盡譴、當譴，到細譴，正放下心肝肚个怒氣同水氣，化做一陣清風，向西天去修行。

[譯]:脫去一層皮肉的山還是忍著，等待颱風的心情平靜。颱風面對山的溫柔，自己反省自己知錯，從非常非常生氣、很生氣，到稍稍生氣，最後才放下心裡的怒氣同水氣，化做一陣清風，向西天去修行。

雨過天晴心毋晴，鷂婆企在對門个過溪山，看轉心酸舊時地，除了人命財產，麼該就無帶走，除了傷心驚嚇，麼該就無留下，青山剃光頭，獻肚山削忒一半，幾多全家滅口無人噭，隔壁鄰舍賸無幾多家，山腳下个人間天堂既經尋無蹤跡，燒暖个避風港坉到平平平，到如今，流浪个生靈，奈位正係吾屋家?

[譯]:雨過天晴心不晴，老鷹站在對門的過溪山，看回心酸舊時地，除了人命財產，什麼都沒帶走，除了傷心驚嚇，什麼都沒留下，青山剃光頭，獻肚山削去一半，多少全家滅口沒人哭，隔壁鄰居剩沒多少家，山腳下的人間天堂已經找不到蹤跡，溫暖的避風港掩埋得一片平坦，到如今，流浪的生靈，哪裡才是我的家?

美不美山中水，親不親故鄉人，卻如今，故鄉水打忒故鄉山，故鄉土坉忒故鄉人，天係有情仰無出手相救?地本有義仰也鬥股傷人?貓頭鵰深深个反省，代代相傳个智慧仰無法度提防風搓？係天機難測，抑係自然既經反覆無常？天公伯做事(sii)真經無人知。

[譯]:美不美山中水，親不親故鄉人，卻如今，故鄉水沖垮故鄉山，故鄉土埋掉故鄉人，天要有情為何沒出手相救?地本有義為何也一起傷人?貓頭鷹深深的反省，代代相傳的智慧為何無法提防風災？是天機難測，抑是自然已經反覆無常？大自然做事真的無人知曉。

貓頭鵰想起番太祖交代个話:豐收佬傷痛本係倆相連，奇巖勝景崩山起，土石流造就肥分个沖積層。面對多變个大自然，係福係禍無定論，逢兇化吉全在一念間。風搓總係毋照恩个想法行，災難永遠比樂觀還較大。能夠明白這兜道理，番太祖个保佑正會長長久久，這片天地正真經係洞天福地。

[譯]:貓頭鷹想起番太祖(阿立祖:平埔族祖先)交代的話:豐收和傷痛本是倆相連，奇巖勝景崩山起，土石流造就肥沃的沖積層。面對多變的大自然，是福是禍沒定論，逢兇化吉全在一念間。颱風總是不照我們的想法走，災難永遠比樂觀還要大。能夠明白這些道理，番太祖的保佑才會長長久久，這片天地才會真的變成福地洞天。

貓頭鵰既經明白，天年緊變環境不比當年，氣象異常既經成為常態，災難難提防，既經慣勢个危機更難提防。貓頭鵰想前想後又想起番太祖交代个話，看山勢愛企到高山頂，看歷史還愛頭低低，人企到山个頭前，毋會比蟻公大。故所，佢將目汁捽燥記起教訓，傷口愛趕緊復原，生命做毋得停下腳步，自家堅耐天就會襯手，賸个就等時間熨平傷痛。風搓帶來个雨水既經濕潤了大地，等種籽暴芽揚揲仔飛个時節，貓頭鵰相信，山就會帶恩轉屋。

[譯]:貓頭鷹已經明白，大自然年年改變環境不比當年，氣象異常已經成為常態，災難難以提防，已經習慣的危機更難提防。貓頭鷹思前想後又想起番太祖交代的話，看山勢需站到高山頂，看歷史還得頭低低，人站在山的前面，不會比螞蟻大。所以，他將眼淚擦乾記起教訓，傷口要趕緊復原，生命不能停下腳步，自己堅忍不拔天就會幫忙，其他的就等時間熨平傷痛。颱風帶來的雨水已經濕潤了大地，等種籽發芽蝴蝶兒飛的時候，貓頭鷹相信，山就會帶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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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1峎頂：(gien山脊上)

2嗚!嗚!嗚!vu`vu`vu`：貓頭鷹的叫聲 像人在打招呼

3風搓： (fungˊcaiˊ颱風)

4譴： (kienˋ生氣)

5 kiam：過(跨過)

6話： (va勸)

7 kaiˊ毋贏：挑不動

8搕： (eb`掩埋)

9推山lud` 屻(in)：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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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 08 08 莫拉克風搓重創南台灣，甲仙鄉小林村獻肚山走山滅村，土石流坉平百零戶庄頭，佬將近五百儕死傷失蹤个人命，佬無數生靈，還搕忒楠梓仙溪，土石流直直推到對門峎(對面山)个過溪山】

[譯]:【2009 08 08 莫拉克颱風重創南台灣，甲仙鄉小林村獻肚山走山滅村，土石流填平（一）百多戶村莊，以及將近五百人死傷失蹤的人命，和無數生靈，還埋掉楠梓仙溪，土石流直直推到對門山的過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