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返乡散记]——有生与蜈蚣

客家人的媳妇

    [返乡散记]——有生与蜈蚣

    有生哥是大阿姨的独生子，今年回乡过年，我在有生哥家见到一位94岁的寿星老婆婆，她是有生嫂的养母。老婆婆满头白发，牙齿也掉光了，但能吃能睡，耳不背眼还明，说话思路清晰，嗓门还挺大的。怎么说有生的故事和寿星老婆婆有什么关系？别急，请听我说。

    [有生]

    有生今年60出头，中等的身材，瞧他那样整一老实巴交的农民大伯，其实，有生是退休工人。

    有生的父亲在他出生前过番，病丧他乡，有生的母亲就这么一个儿子，守寡终身。象有生一样自出生以来就没见过爸爸的人在这个侨乡小镇并不是什么希奇的事，这也是一种侨乡特色吧——别以为出洋过番的人都能赚到银子发大财，当年多少人在国外贫困劳苦一生都攒不够回乡的路费啊。

    有生早年在西安的一家国营机械厂干，但他惦记着家中妇孺老小，便想办法调回粤东老家县城的煤炭机械厂工作，即使是一周回小镇家中一次，也是好的，万一家中有什么急事，也赶的回去照应呵。

    [有生嫂]

    有生嫂和有生同村，她一直在乡间务农，还被乡人选为大队干部，家里有老有小（两儿两女），田头屋角家头细务着实忙的她团团转。

    十二年前，有生嫂那81高龄的养母想回乡养老——老人一生坎坷，亲生五儿均没养活，丈夫出洋谋生一去不返，人到中年时孤身一人，既没田也无积蓄，后领养了两女孩，靠着挑担的营生硬是把两个女儿都供书到初中毕业，乡人皆佩服她的硬气和见识。有生嫂是小女儿。

    [老婆婆]

    老人之前一直跟大女儿在外省住，落叶归根，回到老家自然想着乡间老屋里还有一间好安身。有生嫂和丈夫商量后还得请示婆婆她老人家可否把养母接来家中一同住？婆婆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但她给媳妇一句话：你的心要平啊。

    算起来，有生嫂的养母比有生母亲大10岁，有生嫂担心两位老人脾气生活习惯和不来，跟养母说：您先别把您的大床搬过来，过一年试试。那一年，两位老人是亲如姐妹，同吃同眠同出同入，一起帮着有生嫂带孩子做家务，一起下自留地种菜淋番薯，一起看电视聊天。

    [大阿姨]

    大阿姨在老婆婆来家里住了一年后得急病过身了，终年79岁。据说她身体硬朗得很，下地干活回来到水缸边饮冷水也没事。平日从没生什么大病，要说感冒发烧什么的，乡下人都会自己拔青草煲水吃的。怎么就一场病要了命呢？大阿姨临终时跟儿子媳妇交代：好好待老婆婆，我要是好不了，就当为老婆婆接寿吧。

    十多年过去了，老婆婆高寿94，大阿姨为她接了多少寿？

    [男主内]

    大阿姨也就是有生的母亲去世后，有生感到家中着实要有人照顾，十多年前便提前退休，回家务农。

    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有生嫂当时正当着村支书，公务繁忙——除了正常的公事外，侨乡的农村基层干部还得做侨务工作。诸如代管侨捐工程，落实侨房政策安置原侨房住户等工作都是没日没夜的。说句题外话，当年小镇在落实侨房政策方面曾一度成为先进典型，一位当年的镇委书记说：我们是拿出了搞计划生育工作的劲头来搞落实侨房政策。

    退休回家的有生全力支持老婆，既耕责任田也种自留地，既种水果也种竹子，既养猪也挖塘养鱼，既照顾老人孩子也烧菜做饭。他还领着儿子女儿硬是把自留山（其实是一个3米高的小坡地）的一小边齐地面削出一块空地（有8分地的样子）来建房。






[ 本帖由 客家人的媳妇 于 2003-9-25 11:46 最后编辑 ]

客家人的媳妇

    [房子]

    这屋已经有十年楼龄了，这是我今年春节看到的：

    整座房子北靠自留山，南向1.5米的水泥村道，山边圈着一大群鸡，山上种着几十丛的大青竹子，微风轻拂下飒飒作响。屋前围墙高1米，围着自家的水泥禾塘，边上的花基先时种过玫瑰菊花，现在是开满葱花种满香菜，2米宽的大围墙门上挂满了开得火热的炮仗花……

    主屋两层半，地底面积200平方米，每层有两个大厅八间大房，中间一个四方的大天井，窗户开的大大的（比旧式房间的窗户大了4倍，和城里的一样大）。

    在主屋的右手边接着一进杂屋四房两厅一个小天井（有一水井），厨房、冲凉房、杂物间和饭厅就设在这里。

    杂屋后还有一溜四间的柴房（也曾养过猪），厕所也设在这里（有生说，厕所离主屋远点比较卫生），同时在面向村道处也开多一个厕所，方便路人之余自家也多些农家肥。

    在主屋的左手边还有一块空地，大小和右手边的杂屋相若，现在是鸡们的浴场了，有生说原想和右手边一样也盖起来，但现在家中人口不多，盖了也是空着（两个儿子已入户深圳并成家生子，两个女儿也出嫁了，小儿子的两个孩子现在他们给带着，一共五口人。）

    整个屋子的内部装修和家具的设置无不透出主人的风格：朴实无华。有生说：这房子是养猪盖起来的。


[ 本帖由 客家人的媳妇 于 2003-9-25 11:49 最后编辑 ]

客家人的媳妇

   
    可能有人要说：怎么？蜈蚣呢？有生养蜈蚣了吗？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客家人的媳妇

    [蜈蚣]

    去年7月，有生嫂退休了，退休前她虽不是书记，但还是村干部，退休工资将近70元。有生松了一口气——老婆退休在家，今后自己的家务活将轻松许多了。

    暑假，大儿子在深圳买了新房子，按乡人的习俗，新屋入伙前要敬天（即系要拜神）；大孙子也放假在家，亲家母要出外旅游。两件事加在一块，有生嫂想着自己干脆把小儿子的两孩子也带到深圳去见见父母，一举三得。有生无法同行，他要在家照顾老婆婆。

    家里一下少了这么多人，显得冷清许多，有生还真有点不习惯。有生嫂才走了一个星期，有生在家就遇到事情了——那天，他想把那个放鸡食的瓦钵子拿去洗洗，才抬起瓦钵子，底下走出一条约15公分长的大蜈蚣，有生大吃一惊，身子往后一仰，摔了一大交。那点皮外伤到没什么大碍，人昏昏的到在了床上。

    有生躺在床上，老婆婆倒过来照顾他，她老人家把认为最好的药拿给他吃——有自己每日有事没事都吃两包的“头痛散”，有用青草药煮的药汤……医生还没来呢，她老人家就先施药了。

    有生的胃一直不大好的，老毛病了，青草药性对胃的刺激太大，有生是疼痛难耐，接着是心悸，每次上下床前都心跳加速，脚打颤，得慢慢得行动。有生嫂从深圳赶紧回来，家中有老有小有病人，有生嫂把一条大母猪和刚养的一窝小猪花便宜卖掉，专心照顾家中老小，连地里的活也顾不了了。

    有生这次病得不轻，找过好多医生看，中药是一直吃到过年前，医生关照得忌口，除了猪肉别的肉都不能吃。到腊月二十八那天，有生嫂不小心把药煲给打碎了，从深圳回家过年的儿子媳妇们说，过年就别吃药了，放开来吃肉。

    您可能不以为然：切，不就是给蜈蚣吓了一下吗，也值得小题大作？嘿，蜈蚣只是“引子”，不是为了吸引您的眼球，而是引出一件值得思考的问题罢了。


[ 本帖由 客家人的媳妇 于 2003-9-25 11:55 最后编辑 ]

客家人的媳妇

    [老人长寿会折小辈的福寿？]

    不知别处有没有这么一种说法，说是老人长寿会折小辈的福寿。反正这次我在小镇听到这种说法了。

    有生嫂的姐姐（就是老婆婆收养的大女儿）已经退休，她去年在省城做了一个白内障的手术，一般成功率都很高的，偏她做的这个手术不成功，她打电话给有生嫂说是老婆婆碍的。

    乡里有些老人也这么跟有生夫妇说，说老婆婆命硬，他们说老婆婆养不活的五个儿子和死在南洋的丈夫还有大阿姨的去世，都给老婆婆接寿了，所以老婆婆才这么硬朗长命。这是什么话？想不到这么迷信的说法也还有市场！这些迷信的流毒比蜈蚣还毒呀！！

    好歹有生是个工人，有生嫂是当过干部的，怎么也相信这些瞎话？！——上述的这些故事都是有生夫妇口述的。

    我以为有生的这场病一是被蜈蚣吓着，二是多年绷紧的人一下松了一口气——以前是不能病不敢病，再有就是乱吃药，老婆婆瞎给药他吃主观上是关心他，客观上是把他的老胃病引了出来，后来他自己也病急乱投医，看过三个私人医生，一个医生一种治法，吃了那么多的中药还忌口不吃这不吃那的。春节几天跟着家人一起吃肉吃菜，我们见他的时候气色精神挺好的了，他不说，还看不出他刚大病一场。

    临别时，我跟有生夫妇说：您们俩都是有见识的人，不要迷信，年纪大了，田里的活量力而为，不要太劳累了，有病到大医院去看，好好保重。有生的儿女也有劝解他们的，只是不知能否赶走这蜈蚣落在心中的阴影？


    客家人的媳妇  写于2003-02-28


[ 本帖由 客家人的媳妇 于 2003-9-25 11:56 最后编辑 ]

客家人的媳妇

   [ 题外话：剩菜]

    乡下过年，习俗要办三牲祭祖、祭天、祭灶君……反正要用好几副三牲，这些三牲都得先蒸熟了，完了，一个年一顿一顿地慢慢的吃吧。如果自家种了菜，就难吃得到菜心了，都是到地里去摘菜叶吃的。

    有生嫂说除夕那天上午，她把两只鸡的鸡肝和鸡肾煮熟了放在厨房，下午去祖屋敬过祖宗回家找不到那碗鸡肝鸡肾了，一问之下，原来是大儿媳给倒了，——哎哟，把有生嫂心疼了老半天。我说，好多城里人都不吃动物内脏的。

    还有，有生嫂那次去深圳大儿子家帮他们新房入伙前敬天，从家里带着三牲去，敬过天的三牲就拿来做菜了，两斤蒸熟的猪肉切了一大钵，三顿饭过后，那钵猪肉被大儿媳倒了，——那肉是干水的，耐放着呢，有生嫂心里直嘀咕。

    2003-03-06

客家人的媳妇

    就我看到的小镇农村中可供拜祭的地方还满多的，如河边有“河伯公”、路边有“弥陀伯公”、大树下有“福德伯公”，春节前，那些阿姨大婶们都忙着给诸伯公们上香——这是否可算“朴实的风俗”中的组成部分？我以为弘扬科学破除迷信依然是我们乡镇工作中的重点。

   今年中秋前，我问婆婆：乡下过中秋节要拜神吗？婆婆说：敬天和拜灶君是要的，其他的神灵还拜不拜，各人不一。她说，解放前还有神婆在中秋夜请“菜蓝姑”的。

客家人的媳妇

    [题外话：树番薯]

    昨天一早，有生嫂打电话来，告诉我的婆婆说，她的养母去世了。我的婆婆人在广州，就让正在乡间避暑的大儿子代表她去出席老婆婆的丧礼。

    算起来，老婆婆今年高寿94，“可以贴红对。”——我的婆婆说。

    我回道：“都说‘人到70古来稀’，乡下的风俗是不是过了70岁就可以贴红对联呢？”
    ——“那里，只有过了90岁，才可以贴红对的，意思是叫大家都向他（她）学习，都活过90。”

    我的婆婆回忆起老婆婆生前的事情，最让乡人称到的是她靠自己的力量供两位养女读完高中，还有就是当老婆婆80高龄返乡养老时，与亲家母和谐相处，共同劳动，——具体的劳动成果：两位老人种的“树番薯”晒干了还有20几箩筐。

    我对老人的丰收有点不以为然——她们也就是“闲着也是闲着”，种点东西只当玩玩锻炼身体罢，家里也不是指望她们老人的那些劳作。

    晚上，与先生散步，说起有生的岳母老婆婆过身的事情，我问：树番薯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阿妈早上还说当年老婆婆和大阿姨一起种了那么多。我又把“闲着也是闲着”贩卖了一番。

    树番薯——是一种跟番薯、土豆类似的食用根块的植物，晒前得先洗净切片，晒干它是为了便于储存。干的树番薯磨成粉后，掺进猪食里，属于淀粉类的精饲料；把磨成粉的树番薯再煮熟过滤晒干，就是人们日常用来煮菜的薯粉。——这个薯粉我知道，我婆婆每年回乡过年，亲戚们都送1、2斤给她，她做菜是一定要用薯粉的，她用薯粉代替广州人常用的生粉，她做酿豆腐、粉丸、开锅肉丸等都用薯粉，她说，用薯粉比生粉更有粘性。

    乡间老人怎么会“闲着也是闲着”呢？——先生说：乡下老人没有城里人退休一说，乡下的劳动值低，老人总是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农活，即使可以什么都不做可以坐享清福的老人，都会习惯性地到田头屋角摸索一些事情来做。

    老婆婆当年种树番薯时，可是在山坡地开荒，每天早晚两次挑水上山去灌溉，对于七老八十的人来说，那可不是什么“力所能及”的农活呀！“她回乡养老前还做过一次大手术。”——我的婆婆说。

    老婆婆被乡人称到的这两件事，可以说是她那勤劳勇敢、不向命运低头的性格的具体表现。

    我以为，老婆婆这么一位一生命运坎坷的客家女人，能活到94高龄，她的忍耐力和自我平衡能力也是很强的。这点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她做到了，所以她高寿了。

    (2003-7-30)

客家人的媳妇

当时写这篇帖子时，正文分两天写完，后来的题外话是对正文的补充。

来到客家人社区，感到还有很多的事可以写出来，比如我当年在小山村举行的婚礼，比如我回梅州出差的一些见闻，比如我学客家话过程中的趣事……

但现在只好先把旧作贴出来，算是给客家人社区的“登路”吧：）

雨后梧桐

这两天都比较忙，今天，终于把这篇看完了。

有些篇幅也许可以合并起来？几句话就作为一节，也像少了一点点，作为一个段落也许会更好一点？（一点点个人小观点，说错别介意哦。：））

其他的素材，希望可以写出来和大家共享。

客家人的媳妇

雨后梧桐 于 2003-9-19 20:44 写道：
有些篇幅也许可以合并起来？几句话就作为一节，也像少了一点点，作为一个段落也许会更好一点？（一点点个人小观点，说错别介意哦。：））

说的有道理，那就请梧桐斑竹辛苦一点，把该合在一节的合在一起，也方便阅读。——我不知道怎么把多余的节删除，有劳了！

雨后梧桐

点一下“编辑”就可以进行修改了。等你合并好了之后，我再帮你把那些多出来的删掉就可以了。

因为我觉得你自己写的由你自己来修改效果会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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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见闻录，读了好几次，让我亲临其境。一个个乡下人物，似乎曾接触过的大婶阿叔。一个城市人对农民的细腻情感，已跃然网上。
      作者的笔下，写就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网络间的文字，顿时变成一股清凉的新风，吹动我思乡之情。
“我生作诗不用法，纵横烂漫随所之”-----但作者，却深得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