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转帖】家乡 . 他乡

韩江不肖生

家乡  .  他乡
             作者：若遗

    每次添写籍贯的时候，我总是飞快地写上：广东省梅州市。虽然我对这个地方的了解并不多，可每一次我还是认真地写上，仅仅因为那是我父亲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我并不曾想了解过关于那里的一切，那里对于我来讲，只是一个经常需要添写的地名而已。它是我父亲的家乡，不是我的。
    最近回了一次老家，却感触良多……
      梅州是客家人的家乡，生活在那里的人几乎都是客家人，这个“客”字的意思就是客人、作客。在我们的一生中，都会作过许多次客人，作客人的感觉大部分来说是好的，一般都会受到主人的盛情款待，有吃有喝有玩。可如果长期住在别人家里就不好了，就叫：客居。如果一生都住在别人的家里呢？应该叫什么？
    据考证，客家人以前都是中原的汉人，后来因战乱、权力更替等各种原因逐渐迁离原来的地方，一步一步被向南赶，一直被赶到快到海边的地方。想象着这些人当年被铁蹄追着，被战火赶着，拖家带口，狼狈非常。好不容易翻过了一座山，可山起了火，好不容易涉过了一条河，可河水红了。于是，他们只能一座座山的翻，一条条河的涉。翻过了多少座山，涉过了多少条河？没有人能统计得清，可翻过一座山要倒下多少人，涉过一条河会消失多少面孔，我们应该想象得到。一直走，直到家乡看也看不到了，再走，家乡的消息也没了，继续走，家乡变成别人的了。就这样走了几千年，象是一群没家的孩子，不停的走，只是想找到一处可以安宁生活的土地。最后他们累了，再也走不动了，也没有地方可以走了，再走，前面就是大海，于是，这些人终于住了下来。当地好的土地都已经有人种了，于是，他们就往最偏僻的地方走，找最难的土地开垦，在山与山中间，在水与水的尽处，他们建设了一片自己的家园，在那里繁衍生息，开枝散叶，一住就是几百年。当地人就把这些一生都住在别人家里的人，叫做：客家人。这是一群一生都在寻找家园的人，作客他乡，直到客死他乡----最后终于把他乡当作了家乡。
    几千年逃出了一条路，几百年扎下了一条根，这就是客家人。
    这是一些一辈子几辈子都在寻找家园的人，是一些不得不把别人的家园当做了自己家园的人，是一些看到家园繁荣比主人还要高兴的客人。老一辈客家人的那种对于家乡深深的眷恋有时候看了真是让人心酸，他们一代一代的固执地维系着某种东西，不让它们在时间里消失。可能维系多久呢？看着父亲从很早就开始张罗，不顾几乎是全家人的反对，他说，一定要全家都回去，一个也不能少，一定要让孩子们记住那个地方，虽然那只是一个在现代人眼中的穷乡僻壤。可记住又能怎样？对于我们这一代不在那里出生不在那里长大的人来说，那里再也不是家乡了。传统的东西在我们的手里，在我们的身上，悄悄地消失了。我们在一个地方出生，可根不在那里。我们在另一个地方长大，可只是那里的过客。我们总是生活在别的地方，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自己的。我们只是一群不小心离开了家园的孩子，又不小心长成了大人。在偶尔听到别人谈论家乡的时候，会有一些伤感，会悄悄地闭上嘴，静静地倾听。老辈人用了几百年时间为我们建设了一个家乡，却在我们的手里心里，再一次杂草丛生，再一次变成了他乡。
    回来的时候，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盘旋，看着渐渐远去的陌生的“家乡”，看着已经睡去的很疲劳却很安详的父亲的脸，看着车窗外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天，看着看着，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突然想叫醒父亲，对他说一声谢谢，突然想告诉他，他这样做没有白做，因为我突然感觉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东西，一些他一直用各种方式想留给我们而我们一直都在下意识拒绝的东西。我们也许失去了一个概念上的家乡，可却得到了这个家乡的几乎全部的东西，它们都在的，父亲用他那携家带口却很孤独的背影把它们深深地烙在了我们的心灵里。我突然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不会消失的，也许你看不到它，感觉不到它，可它们都在的，一直在的。它们就在我们的血液里，在记忆里，在意识里，也许就在你头上的天空中，等着你不小心抬起的眼睛。
    是的，有些东西是不会消失的，它也许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而已，只要它们还在，不管我们生活在什么地方，不管走了多远，不管过去了多少年，在这个日渐冷漠的世界上，都有一个地方叫家园，有一种感觉叫血脉相连。

转载自《若遗的文字名片》

[ Last edited by 韩江不肖生 on 2004-7-21 at 14: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