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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峡两岸客家文化论(谭元亨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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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9 10:44: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海峡两岸客家文化论》论文集综录:

目录


开幕词

序:企盼新的喷薄

综 论:
1.论客家文学的自觉
2.文学书写与台湾客家母语运动
3.维系不坠的客家精神
4.中国传统文化及客家文化特征对传播影响的差异

客家文学作品论:
1.深厚的历史感——读台湾的“大河小说”
2.论客家散文的审美风格
3.当代赣南客家文学纲要
4.论转型期客家文化语境中的爱情观
5.客家移民与文化的变迁
6.“客家”与“土地”认同——论战后客籍小说作家笔下的乡愁
7.中华民族理性精神的讴歌——评谭元亨的长篇新作《客家魂》三部曲
8.《围龙》与客家民系意识
9.钟理和《故乡四部》语言艺术探讨
10.山乡和侨乡——张资平小说的客家情境
11.原生态的客家文学——评柳明的《湖上女人》
12.凌云健笔意纵横——试论谭元亨的《客家圣典》
13.评李金发抗战时期的小说创作
14.文化碰撞与艺术探索——读《那曲线苗条的乡情》
15.客居者说——读马卡丹散文集《客山客水》

客家民间文学:
1.粤北客家民间文学述评
2.《客家魂》中的民间习俗
3.从《客家漫步》中看客家民间习俗
4.客家山歌的情恋母题与植物意象详析
5.台湾客家“伯公”民间传说故事探讨
6.由客家九腔十八调谈到何阿文
7.客家民间艺人洪添福研究
8.李文古的民间文学故事探讨
9.客家布袋戏概论

研究生论坛:
1.从两个核心范畴“客”与“山”看客家山歌意蕴
2.粤台客家口传文学之语言规则及文化内涵
3.从《客家魂》观照客家女性文化
4.超越与圆融——解读谢霜天小说《梅村心曲》
5.成长的力量——兼论《八角塔下》的主题
6.开创一个客家文学自觉的时代

[ 本帖最后由 huangchunbin 于 2008-12-9 10:52 编辑 ]
海峡两岸客家文学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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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0:48:09 | 显示全部楼层

开幕致词

 开幕致词

李元元 

  女士们、先生们:

  首届海峡两岸客家文学学术研讨会,能在全国第一大客家省的省会广州召开,特别是在我们这国家的重点大学揭幕,这对我们学校是十分荣幸的事。在这里,我代表全校的师生员工,对来自全国各地、尤其是来自海峡彼岸的客籍著名作家、学者与专业研究员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欢迎你们来到我们这个不仅历史悠久、且风光秀丽的大学,共同研究、探讨繁荣客家文学创作、推动客家文学学术研究,两岸携手,去创造一个万紫千红的客家文学的盛世!

  如果从张九龄写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算起,也就是客家先民留下的瑰丽诗篇开始,到作为中国古代十大诗人压阵的黄遵宪,(这位著名的大文学家、客籍诗人、外交家曾写有“筚路桃弧展转迁,南来远过一千年。方言足证中原韵,礼俗犹留三代前。”)从郭沫若写下火力四溅的《女神》,到李金发开创中国象征派诗歌,从吴浊流、钟肇政、钟理和、李乔等在台湾留下一部部客家文学的经典之作,到韩素音《我的根在中国》的五大部自传,还有,今天在座的一批海峡两岸的著名客家文学的作家、学者,均为客家文学的兴盛,呕尽了心血,并托付上了全部的生命。可以说,正是你们的牺牲,铺设出了作为人类精神大道上的这么一条无比灿烂、无比辉煌的红地毯!

  在此,我再度向你们表示崇高的敬意。客家文学,不仅是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世界文学的一部分。世界对客家文化的关注,客家文学功不可没,以至世界上的文学名著,均已出现了众多的客家人的文学形象。而在美国的著名大学、在欧洲的东方研究中心,对于客家的研究,始终是其重心与热点。作为一个大迁徙的民系,客家对华夏文明的建构与再造,都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在近代,更发挥了巨大的历史作用。

  无论是伟大的历史变迁,还是客家的民风民俗,都是客家文学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的泉水,文学家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世界关注客家文学,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努力拿出大气磅礴、绚丽多姿的精品、力作,传世之作来呢?这次研讨会,我们不仅就作家作品,就小说、散文、诗歌等体裁,而且将深入到民间文学、民俗、山歌中,并就客家文学与经济全球化、客家文学的移民意识、文化铺陈与审美品格等,展开广泛而热烈的讨论。

  我相信,经过这次以及日后更多的研讨会,对提高客家文学的文化品味、艺术力度,也包括思想深度,一定是能起作用的。文学家与理论家们的携手合作,相得益彰,一定能使双方日后的创作与研究,都更上一层楼。

  在这里,我代表大学,对来自海峡对岸的台湾作家、学者们表示,欢迎你们更多地来到我们这里,尤其是建立校际的学术交流。如今台湾不少大学,均先后建立了客家学院,这当更有利、有效地加强我们在客家研究方面的合作,双方互相交流经验,把客家文化研究深入下去。

谢谢!

(李元元,华南理工大学校长)




[ 本帖最后由 huangchunbin 于 2008-12-9 10: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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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0:55:45 | 显示全部楼层

序:企盼新的喷薄

序:企盼新的喷薄
   谭元亨




  客家文化,我曾形容它是至伟至刚的两座桥梁。一座横亘在中国南北文化之间,一座则跨越了中外文化。

  横亘南北,其义自明。客家人来自中原的北方故土,落籍在南方沿海的山地,千年漂泊,万里长旋,南北文化都在他们身上留下了风霜与烈日的痕迹。南人北相者主贵,正是因为其谙熟南北的时势,问道南北的文理,焉得不左右逢源,出类拔萃呢?

  跨越中外,也很明白,如今,客家人在国外,有五百万之众,他们先是在本土上迁徙,而后,更漂泊过海,成了世界华人华侨中的一支中坚力量,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在国际社会中崭露头角,连西方小说的大家,在其作品中都少不了写上客家人!并视客家人是华夏文明最古老的一员。要认识中国,不可不认识客家人,这已成了世界的共识。

  正因为这样,客家文学,当在中国,当在世界,有其一席显赫的地位——这并不是由我们说出来的,而是文化的必然、历史的必然,两座文化之桥,就这么升起在历史与地理的版图之上。要认识客家人,也就不可不研究客家文学——其实,世界文学的每部名著中,为何会出现客家人的形象,不正是透露出这样的信息并发出呼唤?!

  所以,客家文学,当有中国北方文学的阳刚之气,又有岭南文化的大度与豪放,同样,亦具备世界文学的宽阔视野,多姿多彩!也许,今日对客家文学的风格界定还稍嫌早了一些,可是,它显露出的大气势,却已是毋庸置疑了的,从一诞生便身手不凡,成熟之际更巍然高耸。它拒绝平庸、拒绝媚俗,拒绝一切的矫揉作态、无病呻吟!

  2003年度的海峡两岸客家文学研讨会,也就是在这样的格调中召开的。古远清关于两岸“大河小说”的比较,气势磅礴,教人耳目一新,既一改时人海峡对岸“轻、短、薄、浅”的成见,又让人晓知海峡此岸“大河小说”沉雄壮丽、胆魄宏大的大器。因为是第一届,先声夺人,定下了一个基本的格调,当为后来的第二届、第三届……开了一个好头。

  本来,作为“桥”,而且是横跨海峡的桥,就当是气宇轩昂、气度壮阔、气韵无穷的。这届研讨会自是将开篇做得骤响易彻,在文学的时空中留下自己的声音!而海峡两岸的“大河小说”之并驾齐驱,更增添了奇丽的色彩,成为一段文学佳话。

  这是一个美好的时刻,隔绝两岸的客家文学家,终于有机会欢聚一堂。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有深思、有欢笑、有高歌,历史是必珍重地摄下这一幅幅动人的情景。谁说我们分离已久,谁说我们血脉已断,可一旦走在一起,却仍还是相知、相识,相见恨晚,同一种“佳话”,同一个大碗喝酒,同醉在月光之下!还是一样血肉相连!

  无论漂泊多远,无论相分多久,客家人仍旧是一家人,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可不,连文学的风格、样式、方言,都一般难解难分!大河小说就是一个证明,这类小说与风花雪月是不为邻的,同顾影自怜亦无缘,它需要驾驭千百年的历史,需要深入亿万生灵的心灵,用生命来填写每一个空格,方可能让作品中奔涌着连天的巨浪。呼啸起拔地的长风——而这,则正是客家人千年迁徙的血泪经历所赋予的!

  先天的“硬颈”精神,先天的傲人的骨气,先天的浩然正气……而这些,又都可以从我们所研讨的客家文学作品中读到,并不仅仅限于大河小说,在中、短篇中, 在散文中,而且在民间的山歌里!

  天马行空,是一种壮美;

  鞭辟入里,更是一种隽永的美;

  寻觅客家文学中美的精髓,可谓无处不在;大器为美,深刻为美;粗犷为美、精致为美……俯拾皆是!在这部研究文集里,到会的学者们正是努力发掘其间的美,无论它是高雅之作,还是民间朴实之作。而美,正是这个民系追求自由、追求放达的表现!

  要深切了解一个民系,非文学艺术不可!而一个伟大的民系,是必伴随有卓越绝伦的黄钟大吕式的作品的存在!客家文学,理所当然应有它的莎士比亚,它的雨果、巴尔扎克,它的陀斯妥也夫斯基、托尔斯泰……毕竟,这是一个拥有近亿之众的族群!

  而标志一个族群最高的水平艺术水平,无疑是类似大河文学这样的鸿篇巨著!既然客家人已拥有了文天祥的《正气歌》、黄遵宪的《人境庐诗草》,郭沫若的《女神》,也当会有更具规模的史诗性的大作!

  所以,这次研讨会,既是对已有的客家文学重要成果的一次总结,更是对未来大丰收的展望,两岸携手,客家文学自会显示出其旺盛的生命力!

  文学也是桥!

  这次研讨会,更是一座金桥!

  跨越时空,跨越一切人为的障碍,没有什么不可企及!

  期盼新的聚会!

  期盼新的力作!

期盼一个民系新的生命之喷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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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0:56:41 | 显示全部楼层

论客家文学的自觉(刘正刚、秦柯)

论客家文学的自觉


刘正刚、秦柯(刘正刚,男,博士,教授,主要从事客家文化、清代社会史研究,暨南大学历史系)


  也只有到了今天,我们才有可能讨论客家文学的自觉。这也是历史发展进程中的题中之义,是社会变迁中的一个环节。它也脱离不开这么一个载体,即特定的某个知识分子群体、一批作家与理论家。而这在过去,哪怕是十多年前,这个论题的提出,至少还是不够成熟的,且缺少必要的文学材料作为充足的论据。但今天显然已经不同了,我们不仅有了大量的明确标识以“客家”的文学、影视、戏剧等作品,而且也有了不少专题研究客家文学的专著与众多的学术论文。一般而言,“文学的自觉”是从文学理论的方面提出来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及认识的深化,这一特定语显然已经涵盖了整个的文学,包括创作与理论。因此,客家文学的自觉,无疑囊括了创作与理论这两个方面。
  客家是中华民族中汉族的一个独特民系,它的形成、发展与其千年迁徙的开拓历史是分不开的。著名作家谭元亨先生曾专门论述过客家“民系意识的自觉”问题,认为其自觉发生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历史时期,这便是整个中华民族积弱的宋末,由此激发起汉民族义士的自尊,从而催生了汉民族中独特的、形而上的客家民系——这是第一个历史时期;而随着社会的进步、多元文化的复兴,人类不仅摆脱“人的依附”,而且相对减弱了对“物的依附”之际,其生存进入小康社会,作为民系意识的再度自觉也愈加凸现——这是第二个历史时期。〔1
  显然,这两个历史时期有着截然的不同。第一个历史时期是处于被压迫、被歧视,甚至受屈辱的情况下,自尊是为了存在,自觉则成了一种独特的生存行为。因此,这个时期民系意识的自觉,只是为了解决一个生存问题,远不可能上升到审美的高度。所以,也就谈不上文学的自觉,即便 在文学中有所表现,那也是一种正名,为了生存而挣扎、而呼号!
  因此,作为客家文学的自觉,只可能发生在第二个历史时期,也就是客家民系意识再度自觉之际,二者是相呼应乃至同步的,并相得益彰。文学不再依附于人或物,有了自身的独立性与自由度,这才可能得到审美的提升,有着出色的表现。
   二
  我们还是回到“文学的自觉”本题上来。鲁迅所谈到的魏晋南北朝“文学的自觉”是基于这么一个历史状态:在这之前,汉代的文学只是宫廷的点缀,汉代的文学家,本身就处于“俳优畜之”的地位;那些文学名篇,大都是歌功颂德之作,无非是升平盛世、娱愉帝王的应制小品,文学与经术尚未分家,甚至连“文以载道”也只是在狭隘的御制的意义上。而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不已,礼教束缚松懈,文学形式获得了解放——这与人的感性生命得到解放是相一致的,文学不再成为庙堂的贡品,而有了自身美的追求,人的主体意识得到了充分的肯定,不再成为什么的依附。于是,成熟的文学艺术的表现形式,加上美学系统的建构,成为了文学的自觉的强有力的支撑。
  很显然,在中国大陆改革开放之前,尤其是“文革”当中,不仅仅因“文以载道”的传统,还因为“文艺为政治服务”的狭隘伦理中心主义的束缚,别说文学的自觉,连民系意识的自觉也没有。1998年夏,在北京召开的《客家魂》〔2〕、《客家圣典》与《客家人》的研讨会上,客籍老将军李欣说,“文革”时,客家人别说认同作为一个民系了,就是连自己是客家人也不敢说,生怕被扣上“山头主义”的帽子,要被打“土围子”。〔3〕(P193)而当时的客籍作家更不可能在作品中去表现这么一个民系,去体现客家精神。我们可以列举一系列在全国颇有知名度的客籍作家,如碧野、白危等,且不说在闽粤赣客家大本营的一批客籍作家了。
  正是改革开放新时期的到来,我们才有了第一部客家文学的开山之作《沙河坝风情》,〔4〕这是老作家白危的绝笔,他还来不及见到此书的出版便与世长辞了。这部著作动笔于1979年,改定于1984年,出版于1987年。但出版时并未引起关注,且印数相当少。直到20世纪90年代末才被“重新发现”。无疑,作为白危本人,这种客家文学的自觉在当时的中国是相当超前的。但是,作为客家这个群体的自觉却还没有到来,他个人的努力当然不曾白费,没有他的超前,是不足以形成整个群体的自觉的。这与当时中国的改革开放是分不开的,与我们摒弃了“为政治服务”的文学观是分不开的,也是与整个的文学大气候相一致的。在人们仍沉湎于伤痕文学、改革文学之际,白危已触及到了一个民系的文学或地域文化的文学,可谓筚路蓝缕,他个人的命运也证实了这一点。
   三
  随着寻根文学的兴起,文化小说也一度勃发。不过,由于盲目追随国外艺术界由唯美向文化的转换,人们对“文化”的理解一度走进了误区,所谓的“文化小说”变得低俗、萎琐、苍白,甚至不堪入目,以为展示民间的粗野、迷信乃至卑微便是“文化”,这与后来的文化反思是不可以模拟的。
  寻根文学与地域文学当是紧密相连的,不少研究专著则是把它们放在一起。而客家文学则很难简单地归入地域文学之中,客家人散布于南方10多个省,甚至有重返到北方若干个省的,与其说是大区域文学,还不如说是非区域文学。因此,在寻根文学初期,也就是地域文化小说风行之际,客家文学少有出色表现,尚处于蛰伏阶段,则是不难理解的。也只有寻根文学向高层次发展,客家文学才有可能呼之欲出。正如有人所说的,“寻根创作思潮既是文学史上的一个横断面,也是思想史上的一个横断面。特别是审父寻根与多元寻根所表现出的思想,其客观性、深刻性所能达到的思维高度,是前所未有的。最为称道的是,寻根文学兼具了古与今、南与北、城与乡、此岸与彼岸、灵与肉、东与西的一些信息,完全可以称之为当代中国第一文学”。〔5〕(P107)这“第一文学”无疑已暗示了“文学的自觉”。而引文中提到的审父寻根与多元寻根,则已经包含了客家文学脱颖而出的信息。
  可以说,正是寻根文学推动了文化反思,而文化反思又反过来促成了文学的自觉,提升了寻根文学的品位。“反思”与“审父”,都是对我们民族家国同构之传统、民族文化的深层心理“内圣外王”的深刻反省。其之文化关怀,乍一看是一种文化守成,可它在走向传统、走向民间的同时,也同样在走向世界,这便是一种自觉的表现了。关于这点,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倒是说得相当明晰。他认为:“文化自觉,意思是生活在既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的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决定适应新环境、新时代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6〕换句话说,正是文化的反思,搭起了文化自觉的这一桥梁,对过去的“自知之明”正是为了未来的立足与定位,进而论之,则是让我们的民族文化,参与未来、参与世界文化的互动,从而相互沟通、相互理解、相互促进,实现“双赢”,扼制文化冲突造成的可能的惨剧。亨廷顿的“文化冲突”论无疑是一个警示〔7〕,但同时,文化的交融同样不可避免,意识到这些,便是文化自觉——既坚持自身优秀的文化传统,也不拒绝接受外来的优秀文化。
  可以说,20世纪80年代以来,世界的多元文化兴起,正是这种文化自觉的表现。一些国家歧视华人的条款也正是这时废除的。世界客属大会,正是在这之前及之后,共举行了10多届会议,从大洋彼岸到海峡两岸,一次比一次的规模都要大。与此同时,潮人大会也在世界各地举办。民系文化自觉在多元文化思潮中得到滋育与推动。
  这样,文学的自觉也就水到渠成了。
  寻根文学发展到相应的阶段,即前面所述的“多元寻根”,与多元文化是相通的。这一来,民系文化也就可以登堂入室了。因为这毕竟是多元中的一元。客家人的寻根热,也就在20世纪90年代蓬勃兴起,形成了从未有过的人文景象。而这时,标识以《客家魂》三部曲、《潮人》〔8〕等鸿篇巨制,则应运而生。
   四
  何谓“文学的自觉”,前文虽略加分析,并在“第一文学”中得到暗示,其实,要简单地加以概括,当是摆脱了伦理、功利的束缚,开始有意识地以审美的眼光来对待自己的文学实践,也就是黑格尔说的“用艺术方式来表现主体个人的特性”,具有非功利性与纯精神性。在这个意义上,当新时期文学踏进“文学的自觉”之际,则应是“抒情的艺术诗”。而非“伤痕”或“当代英雄”类的小说了。而堪称其自觉的“第一步”,无疑是寻根文学——当然,它一只脚在门坎里,而后一只脚还留在门坎外,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寻根文学的最大印记,当在精神上。
  我们当然不可能完全认同“美即形式”,但是,审美的确总是以某种形式存在于艺术作品之中的,这无可否认。因此,寻求形式上的突破与多样化,也是文学自觉上的表现。而首先与寻根文学相衔接的,人们自然会想到人物史、家庭史、民族史、文化史等等。追根溯源,实际上是叩问自己,人是什么,人性是什么,除开“根”与“源”,恐怕没有别的方面可以回答这些问题。
  而执意专写客家名人传记的张永和,一位归侨客籍作家,应该说是较早拥有这一自觉意识的。他的客家名人传记已经写了好几百万字,耳熟能详的有《胡文虎传》、《科拉松•阿基诺传》、《李光耀传》等,〔9〕横跨20世纪8090年代。这位1941年出生于印度尼西亚的客家人,归国后长期在闽西当伐木工,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坚持创作,坚持个人主体精神,独辟蹊径,趟开了自己的一条路子,这也是客家人特立卓行的独立精神所至。
  正是从客家名人传记开始,到了1990年代中叶,以广州花城出版社1994年推出谭元亨先生的力作《客家魂》为标志,客家文学扬起了自己的旗帜。《客家魂》是客家文学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式的重要标识,1997年《客家魂》三部曲全书在北京问世,社会反响极大。为此,1998年夏天,中国作家协会在北京召开了研讨会,名家云集,著名文学理论家蔡葵对此一语中的:“作品不只是写家族,主要是探索这个民系的精神核心……民系作为小说描写是未有过的,过去参加讨论会的是纯小说,没有讨论类似的‘客家魂’这样一个话题。……禁区也打破了,如这部小说的自传色彩家族题材,过去都是犯忌的,……这部小说意义远远超过自传体……但小说不是自传作品,也非家族作品,民系作为题材出现,只有新时期以来才有可能。”整个研讨会,对《客家魂》的“文学激情、历史厚重、哲理追求”所构成的“独特的艺术风味”,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议论的话题也相当广泛,焦点有:1.从传记体向民系小说的演进;2.从家族小说向民系精神核心的深入;3.独特的艺术风味与品格的形成;4.厚重的文化品味的学者小说与健全的理性精神的介入,等等。诚如著名评论家雷达在评价《客家魂》时所说,这个三部曲“对当代文学的精神格局、文化层面、思想观念上都有新的贡献”,写出了“不断上升的民族魂。”〔10〕(P252-257
  直到今天,对《客家魂》的研讨还在进一步深入。它的意义,已远不止在客家文学上,而蔓延到整个当代文学的精神格局与文化层面上了。毕竟,客家文学应该在中国文学中有一席之地,也应在世界文学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在形式与体裁上,客家文学已经呈现出五彩斑斓、气象万千的格局了。以《客家魂》部分章节改编的12集电视连续剧《客家女》在中央电视台向海内外热播,还有如《嫂娘》、《乡音》等影视作品的大量出现,尤其是《客家人》、《中国客家人》等中、短篇影视专题片的先后出现……即从传记、长篇小说到影视戏剧作品。可以说,客家文学已经遍及了文化艺术的各个领域,迎来了它的“精神气候”。与此同时,客家的文化史、文学史〔11〕也相继问世,其“文学的自觉”,无论从创作上,还是理论上,均已蔚为壮观了。
   五
  文学的自觉,更在于审美观的形成,这已经是毋庸置疑了。在当今缤纷多彩的文学世界里,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审美观,不同的文学,也有其不同的审美价值取向。那么,当客家文学走向自觉之际,它又会形成怎样独特的、不容易混淆于其它文学(包括区域文学)不同的审美景观呢?巴赫金曾就审美说过如下一段话:“要科学地理解审美的独特性,理解审美同认识和伦理的关系,认识审美在人类文化整体中的地位及其应用范围,只有系统性哲学和它的方法才能胜任……审美要得出真实和准确的自我界定,需要它同人类文化统一整体中的其它领域的相互界定。”〔12〕(P255
  客家文化的宝藏十分丰富,文学创作必须在精神史方面进行深入拓展,这就需要作家必须借助于文、史、哲这样一个文化统一整体中的不同领域来进行整合文学作品。可以说,客家文学从一开始走向自觉时所呈示的审美特征,便与客家研究系统中的田野调查、谱牒发掘、源流考证等密切相联,呈现出其自身的色彩,不拘泥而旷达,不琐碎而大气,不低俗而高雅,没有老夫子式的迂腐,更不为潮流所左右。无疑,作为精神史的一部分,客家文学本身就是高扬的、超然的,如同一个人的智力每每在生理成熟后仍继续向前发展一样。同样,如置身于整个文学系统中,客家文学也有其独特的魅力,鲜明的审美特征。关于这一点,谭元亨先生曾在《世界文学视野中的客家文学》〔13〕中,借助分析外国作家写客家的作品,提出客家文学的大气、创世纪与女性神话等客家文学的审美特征。
  所谓大气,谭元亨先生指出,客家文学每每有大气磅礴的史诗架构。《夏威夷》〔14〕一书就很大气地描写了客家人在海外的艰辛开拓历史与精神。客籍作家张永和所写的历史传记,也是每每抓住传主在历史转折关头,挽狂澜于既倒的壮举处下笔,气贯长虹。《客家魂》的“千年纵深、百年展示、十年聚焦”的架构,已经为不少评论文章及研究专著所称道。近日有客家新生代所著的《台湾海峡》,〔15〕其横跨的时空,宏观的把握,也都引人瞩目。总之,客家文学的这种大气,当是植根于其千年迁徙、万里长旋的漂泊史、奋斗史与生存史当中。这也可以看出一个民族及一个民系的历史,是如何深深地影响着其精神面貌,尤其是其文学的。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可以期待更大气的客家文学,作品横空出世,为中国文学以及世界文学的星空,添上一颗光彩夺目的新星。
  所谓创世纪,主要是指“创世纪”式主题的开拓。《夏威夷》写的是一个筚路蓝缕、艰难开垦与创业的这样一个带有“创世纪”意味的故事。而这与南洋千百年来流传的民谚“客家开埠”无疑是相吻合的。这种“创世纪”的开拓观,被作者视为“客家人意识”,可见,这位外国作家的把握还是相当准确的。
  但客家人的开拓又何止是在物质文明上呢?在精神层面上,客家人也同样是当之无愧的开拓者。谭元亨先生洋洋150万字的《客家魂》所抒写的,正是这种精神史诗的开拓。郭氏家族上千年来,独钟情于教育,恪守“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的民系遗训,坚守惟余下语言的这一文化边界,特别在20世纪前半叶,神州板荡、生民涂炭的巨大动乱中,客家人仍矢志不移,致力于振兴教育,并为之献身,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史留下了光辉的一页。精神的开拓,精神文明的锻造,每每比物质的“创世纪”要艰辛上十倍、百倍,要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可他们却一往无前、死不旋踵、义无反顾……文学,当为他们大书特书,以照青史、以昭后人。
  所谓女性神话,是说客家女人那种“称情直往”、“情义千金”的大仁大勇。客家山歌中,关于“藤与树”的唱词,可以说是爱情的千古绝唱。而客家人的爱情,也同样爱得石破天惊、轰轰烈烈……。《客家魂》中,郭启兴与远晴、石箩的爱情,就让人在肝肠寸断之后,仍令人肃然起敬。石箩在毁了郭启兴之容后,又为郭启兴生了一个儿子,以还远晴“一个一模一样的启兴”,这不是传奇,不是寓言,而是血泪渗透了的爱情。同样,杨双渔与郭启慧的爱情,仅仅“一夜情”却又是终身之不渝,又有谁不为之动容呢?《客家女》中,作为母亲冲进两方子弹飞渡的中间地带,声声呼唤“儿子”,更是令人扼腕。他们爱得真诚,爱的热烈,爱得天崩地裂。同样,在北村的《周渔的喊叫》〔16〕等一系列中篇中,对爱情的描写也可谓淋漓尽致,对现代爱情的探索,更是发人深思。人们不难发现,在客家文学中,女性的光彩照人尤为鲜明突出。这与千百年来客家女性本身业已建树起来的形象是完全一致的。客家人作为“情种”,敢爱敢为,体现的当是人类至贵的情愫。
  当然,客家文学的审美特征远不止些。我们只是归纳其有共性的三大特征。至于其它,如艺术上的标新立异与传统的恪守等,当别篇讨论。
   六
  文学的自觉,理所当然应该包括自由个性的发展,也就是流派的出现,个人风格的多姿多彩。很明白,一旦作品 的审美性升华到第一位,不再视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用以“载道”之际,成为评价的主要标准,那么,作品的审美品位就成为了作家的个性人格。换句话说,作家的个性化,也就成了审美趣味、审美风格的重中之重。
  当然,一位作家要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绝非易事。一位客家文学的作家,要在自己的作品中呈示出独一无二的艺术特征或审美风格,同样是难上加难的,但是, 这却是客家文学之自觉的必然。有人说,自己写了不少作品,写的都是客地背景,而且很早了,为什么不可以算作这种自觉呢?不说别人,单讲李金发、张资平,他们在现代文学史上可以说是有相当地位的。李金发整理过客家山歌,张资平早期不少作品中,也写了不少客地风情。但是,李金发却被视为象征派诗人,张资平则成了海派作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不能代表客家文学的自觉,这恐怕不会引起太多的异议吧。那么,那些同样以客地背景写了不少小说的人,从其作品的内容来看,恐怕列入伤痕文学、改革文学之类更为恰当一些。不是什么文学作品都可以支撑起客家文学的自觉的,这不仅有民系文化意识的自觉,也有作家个人的文学自觉才行——哪怕你打上客家的标签,也无济于事。
  广东是第一客家大省,理应在客家文学自觉上走在前面。我们已经从单个的自觉走向了群体的自觉,但对于文学的自觉而言,则还有一个主体的自觉,这才可能有力地打破“文以载道”或相类的观念对文学艺术的精神桎梏,这便是对个性化的呼唤,对流派的呼唤。
  平心而论,流派与风格,每每是自然形成的,刻意而为,只能是适得其反。作为一个形而上的民系,一个不仅在时空而且在精神上飘扬的族群的文学,它有理由比其它民系更容易走向自觉,更快形成自己不同的流派与风格。事实上,像《客家魂》与《周渔的喊叫》等作品,不仅仅是两代客籍作家不同年代的作品,在审美风格上亦已各有千秋,各自也都有了相应的影响范围,不过,这仅仅是流派形成的初象而已,后来的走向未可论定。
  客家文学的自觉,自有辉煌之路可走。这是可以预期的。小康社会,与民系意识的再度自觉是相联系在一起的,可以深信,随着民系意识的文化自觉,客家文学的自觉将推出更为灿烂的篇章。
  注 释:
  〔1〕谭元亨:小康社会与民系意识的自觉,载于《学术研究》2003年第2期。
  〔2〕谭元亨.客家魂:三卷本[M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7.
  〔3〕谭元亨、黄鹤.客家文化审美导论[M.广州: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01.
  〔4〕白危.沙河坝风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5〕金岱.世纪之交:长篇小说与文化解读[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2.
  〔6〕费孝通.跨文化的“席明纳”——人文价值再思考之二[J.读书,199710):3-9.
  〔7〕[美]塞缪尔•亨廷顿着.周琪等译.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2.
  〔8〕郭启宏.潮人[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7.
  〔9〕分别为花城出版社1993年、1995年出版。
  〔10〕谭元亨,客家文化审美导论[M.广州: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01.
  〔11〕代表作有:谭元亨:《客家圣典——一个大迁徙民系的文化史》,海天出版社1997年;罗可群;《广东客家文学史》,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黄恒秋:《台湾客家文学史概论》,台湾爱华出版社1998年。
  〔12〕巴赫金.巴赫金文论选[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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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0:57:31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学书写与台湾客家母语运动(黄恒秋)

文学书写与台湾客家母语运动


  黄恒秋(别名黄子尧,男,作家,台北市客家公共事务协会理事)



  一、概述

  族群文学的描述,早年多以少数民族(原住民)文学为对象,是在人类学或民俗学研究的范畴中进展的,也就是在区别于主流思想及民族意识的前提之下,针对特殊文化现象的认知与分析的作为。在历史文化环境中,汉文化是多数的也是拥有悠久历史资源的融合,呈现出来的各类各型文学艺术作品自然为数众多而杰出,造成纵横天下的美好局面而畅行无阻,对少数民族文化的探讨就成为一种尊重的必要、一种欣赏的必要来完成,引起广泛的注目。

  依研究的层次来说,不同民族的研究可以得到丰富的数据,比较差异性较大。事实上汉族虽博大精深,但因幅员分布广阔,内部移动与文化变迁频繁,因而形成各地各区的特色实在不容忽略,这是各种群(民系)的自然现象,在汉语做为通用语的工具上流利应用,但各种地方语言环环相扣,用各类型的文学型式表现,出现了多元而又精彩的作品,作为汉族之一的客家族裔,其文学艺术的表现,当然并不例外。

  客家人移民台湾,拥有相当的人口比例,从历史的纵深来看,台湾是一个位于中国东南边陲的岛屿,历经西班牙、荷兰的管制,自有清一代纳入版图,甲午战争后割让给日本——历史的区隔与转变相当频繁,属于殖民历史阶段的时间相对较长;客家人移民至此从事开山辟地的一系列工作,建立自我文化圈与生活领域而代代相传,由南而北所在多有,族群的历史具有跟大陆原乡一脉相传的元素,但也屡经挑战始能建构新而独特的愿景,凸显客家族群生生不息的依靠,作为立足、繁衍的根基。

  因此,本文将以台湾族群论述的比对来探讨客家语言与文学?书写的状态,在不同时代所产生的转变以及客家作家作品的面?向。

  二、板块之移动:从文言到白话的因应

  如果说文化是流动的,语言是固有的,那么文学的主张就是不停创造与转化的意志。五四运动的开展,从文言到白话的过程,“我手写我口”成为最具关键效应的一项指针,这项语言运动飘洋过海影响到台湾,出现一些文学主张及其应对的论证,很能说明台湾子民心理与运用层面的纠缠,在取舍之间的抉择:

  (1)中国白话文论

  在台湾新文学的萌芽初期,张我军发表了《糟糕的台湾文学界》,所持的论调是将台湾新文学视做中国新文学的一个流派,主张以中国新文学运动为效法的对象。事实上早在张我军之前,就有人提出以中国白话文做为台湾民众的书写工具。这个主张在新文学萌芽期占有相当大的声音,对张我军的新文学主张具有相辅相成的功用。

  第一篇提出文字改革的文章,是1922年陈端明所发表的《日用鼓吹论》,他认为文字是因应人类生活需要而产生的,所谓“日用文”,即是“欲达日常生活之利便表示吾人意志心理。为互相交换之机关”,他将文章分为两种:

  一为常文即日用文之类。一为文艺即诗辞歌赋之类。两者大不相同。呕哑吟哦。声律合调。此非诗耶。鸣离抉舌。随俗弄言。此非歌耶。此种诗文。偶有失节离调。便不成体统。故要腐心刻画。是以与日用文大异也。日用文之目的在乎互相交换思想。以明白简易为要。

  

陈端明认为“日用文”的运用在于思想内容的传达,而不在外表形式的修饰,表现出以实用性为主的取向。此外,他对“文艺文”的定义可以看出对台湾的旧文学还是持保留的态度,尚不敢直接加以批评否定。

  随后出现赞同用言文一致的白话文,来作为普及文化书写工具的意见,为什么不以台湾本地所用的话语,以汉字写出呢?黄呈聪的理由是:

  总是我们用这个固有的白话文,使用的区域太少,台湾只和厦门、泉州、漳州附近的地方地已,除了台湾以外的地方,不久也要用他们自国的白话文,只留在我们台湾这个小岛,怎样会独立这个文呢?我们台湾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背后还有一个大势力的文字来帮助保存我们的文字,不久便就受他方面有势力的文字来打消我们的文字了,如像我们的社会文化不高,少数人的社会更容易受多数人的社会推倒了。所以不如再加多少的工夫,研究中国的白话文,渐渐接近他,将来就会变做一样,那就不但我们的范围扩大到中国的地方,就是有心到中国不论做什么事也是很方便,大家若是这样想,就我们的台湾虽是孤岛,也有了大陆的气概了!

  另外一篇批评文章,是逸民的《对在台湾研究白话文的我见》。他所观察的现象与施文杞“台湾白话文”理念相当接近,他并且提到有人对这些现象的解释:

  第一民报是要把世界的大势同时贯注在一般的台湾人脑里,非写台湾的方言不能普及,所以有去采用他的文学。第二,交际上的文字!因为他们没有学过国语“中国国语”这也不能怪他。

  (台湾民报第二卷第四号)

  逸民认为要学真正的中国国语文,才不会使语言文字不统一,让大陆的中国人看不懂台湾人所做的白话文,这段话也的确揭露了台湾当时的现实状况,族群与文化是不能分割的部分。施文杞与逸民的立场,是坚持一种完全不变的横的移植,忽视语言文字与本土社会文化的互动。不可否认的,台湾与中国在语言文字上本属同一源流,拿中国白话文到台湾推行,减少了一段自我摸索的过程,但是台湾特殊的社会与历史环境,逼得中国白话文不得不改变面貌,来适合本地的风土民心。对二十年代以白话文为主要创作语言的新文学而言,中国白话文的提倡为新文学的创作语言铺好了路,打好了基础,同时也有一些示范性的篇章提供参阅。

  (2)罗马拼音字的提倡

  在台湾推行以罗马字做为书写工具的主要人物为蔡培火。早在1914年底,日本政要与投靠殖民政权的台湾士绅筹备成立“同化会”时,蔡培火便已经向主事者提出普及罗马字的建议,但是未被采纳。到了20年代“台湾文化协会”成立,蔡培火再度向会员建议推行罗马字以普及文化,结果在1923年12月文化协会召开第三回总会时,将普及罗马字列为该会新设事业之一。

  尽管普及罗马字被列为台湾文化协会的事业之一,但在实际推行,并不是非常的顺利。1923年5月,张洪南在《台湾》发表《被误解的罗马字》,他认为文盲不仅自身感受到不识字的痛苦,而且影响社会文化的进步。要使文化普及莫过于推行简易的罗马字。然而一般人对罗马字有所误解:第一是把罗马字当作外国字,第二是以罗马字限于基督教信徒使用,第三以为文盲才需要学罗马字。关于第一点,张洪南认为象音字比象形字合理,而且就实用性质而言,只要是好的东西,是不分国界均可使用的。就第二点而言,可能是因为基督教会均使用罗马字传产生的误解,基本上罗马字的使用并不限于教会。关于第三点,作者认为享受到识字之便的人,更应该学习罗马字,以指导那些不识字的同胞。最后指出中国正热烈讨论象音文字的实行,属于同一语言、文字系统的台湾,迟早也会受其影响。张洪南赞同罗马字的出发点,主要是考虑到台湾岛内大部分不识字的下层社会大众(文盲族群),提供一套简单易学的文字符号,将他们日常生活所用的口语直接记成文字。他之所以选取罗马字可能因为本身是基督徒,对罗马字的使用便利较为熟悉,他的立足点绝对是站在社会上大多数的文化弱势者一边,这是无可置疑的做法。

  (3)台湾话文运动

  1924年10月,连温卿发表《言语之社会的性质》,他认为言语是当时社会文化的象征,它的起源与民族的起源相同,都是为了自身的存在而产生的。在文中转述了新渡户博士的报告说明今日言语的社会性质:

  就是一方面排斥他民族的言语的世界优越,一方面要保护自我民族的独立精神,极力保护自己民族的言语,尽事改良,期要卓越他的言语,获得世界的优越权……

  连温卿直斥这是一种矛盾心态,是把国家的观念等同民族的观念。他认为言语的问题不可以看做民族感情的问题,必须要把它当做社会问题来做处理。连温卿强调语言的社会性质,其实是带有反制日人的国语政策的意味。日本在统领台湾之后,积极推行日语的普及,以此做为岛内台人融合的表征,这种完全是漠视台湾原有族群文化的政治压迫,所谓融合岛内台人的感情只是表面的说辞,真正的目的,是要展示日本帝国的国力声威远播。连温卿接着发表了《将来之台湾语》,更清楚地说明言语与社会的关系:

  言语是表现社会观念的工具,所以言语是从每日生活上生出来的,不是从天上降下的,也不是打外国来的。思想是社会的现象所产生的,文字以记录的结果,俾我们知道过去,可以想象将来的社会,所以不论在什么地方,若有了革命,那时言语和文字没有不随便他变换的……

  既然言语文字会随社会的变迁而改变,台湾的言语在日本统治近三十年,自然也产生了许多新的名词。由于台湾住民的祖先来自不同地方,口音各异,加上与中国隔离了这么久,发音也一定产生了变化,又因为发音的讹误遂产生了许多假字。连温卿认为要适切地表达思想精神,必须对台湾语加以改良,他提出个重点:

  第一要考究音韵学以削除假字,第二要一个标准的发音,第三要立一个文法……

  连温卿的意见,除了对台湾语的改良提出了具体的方针,并且对提倡中国语文者批评台湾语粗鲁不文的偏见提出辩驳。

  从以上早期白话文运动所带来的论述来看,传统语言教育是一项重点,在知识教育尚未普及的年代里,生活的打点是台湾人的最爱,艺文界人士的主张虽然各有道理,但其中高雅、济穷、扶弱的书生情怀,却非平凡大众所能普遍理解,但具有人道与承传的辩证意义在其中,是当时实际的“第一次”反应。

  三、客家的生存之道

  台湾客家人为台湾第二大族群,人口约占百分之十五。一般认为客家文化有两大特色:

  (1)客家文化是强韧的文化。客家族群普遍拥有强悍而韧性的族群本色,平时为改善生存条件而忍气吞声并卖力工作,故有“隐藏、退缩”的习惯,一旦面临重大威胁,则群策群力挺身而出,因而呈现相当极端化的爆发力,放眼现代史的“革命家”有相当部分为客家籍人物,就是最好的写照。

  (2)客家文化是“三明治”的文化。在台湾本土,在政治、教育层面不及外省籍同胞优势,民间财经实力又不敌福佬乡亲的情况下,客家人挣扎于二者之间谋取权益,尤其近年统、独之争的加速冲击,客家文化“三明治”的样相愈加凸显出来,在企图左右逢源又畏惧两边不讨好的矛盾心理作祟之下,社会公共事务的付出和参与均嫌欠缺,客家人面对台湾政治文化资源分配的抉择时,难以提出自我族群的有力主张。

  诚如上述客家文化的一些征兆,在台湾族群融合“大吃小”的疑虑之下,客家人便要时时刻刻面对文化存亡的威胁和挑战。试列举数例略作说明:

  (1)客家母语的使用空间日愈缩小,母语教学的推广始终无法突破瓶颈,“没有客家话就没有客家人”的阴影中,客家认同呈现极端自大又自卑的形态,一方面炫耀客家籍先贤的丰功伟业,一方面生活于母语失落、族群面貌模糊的无奈之中,族群融合的负面影响逐渐浮现台面。

  (2)传统客家庄的文化体系被现代文明打破,客家青年大量离乡寻求创业谋职的机会,每每驮负着沉重的历史包袱。一方面,马上变成孤立的“方言岛”,随时有被同化的可能,另一方面,结婚生子后,子女对家乡及母语的情感日渐淡薄,上一代跟下一代文化脱节,客家文化的维系也就有气无力。

  (3)客家人俭朴、强韧的文化特质经常引来其它族群的“讥讽”,被说成吝啬自私不好相处,更有人说“宁娶客家媳妇,不嫁客家女婿”的埋怨,客家人的形象停留于传统的刻板印象,成为客家文化成长及蔓延的一项阻碍。

  (4)近年来,福佬乡亲在有意无意之间总以“台湾人/台湾话”自居。这对台湾土生土长的客家人造成严重的伤害。以台湾命运共同体的立场而言,每一位生活于台湾的族群都是台湾人,客家人有权利、也有义务站出来反驳和抗议,否则长久下去,客家人及其说话就变做“鬼人鬼话”了。

  (5)客家人平素对政治的冷漠由来已久,客籍官员及民意代表回馈文化母源的心力也相对低迷。每逢选举,客家地区金钱泛滥、宗亲意识抬头,客家人无法集中票源推选清新、能干的人才上榜,选后在政党政治的运作下,也就丧失客家的主张及声音。似有似无的“客家情”往往成为不堪一击的诉求,客家文化及公共政策的推动也就愈加遥不可及(六堆地区自从邱连辉之后已多届立委败选就是明显的例证)。

  (6)客家人在台湾的住地南北分散,同时来台时间各有时代因素,本省客、福佬客、外省客……分别代表了国内的客籍人士,平常各自为政,并建立山头主义式的“同乡会”或“联谊会”等,彼此的结合力量相当有限,再加上年轻一辈绝少参与,其它族群乡亲也兴趣缺缺,长久下来,几乎所有的客家组织都成为“唱山歌联谊”、“游览观光”的“老人会”,或一年一度以“义民祭典”等为表征的大拜拜,谈不上是开拓文化视野的积极作为,也缺少了一些创意和民众投入。

  客家人若想保有自己的语言与文化,务必要在现阶段“文化战争”的危机中,另创一个新奇的“转机”,这就是要运用政治的手段,建立可长可久的民主制度来遵行!台湾民主政治的开展,在内部众多争议声中,由始至终都是一个艰难历程。所谓“艰辛的历程”,从国民政府播迁来台初期的反共复国政策,到近年来风起云涌的本土意识与人文保育,此时此刻所面临的社会蜕变和政治考虑,也就变成智慧和能耐的一大考验。

  作为一位客家子弟,保存并发扬自我优秀当然是责任所在,从个人的所作所为到成立社团组织的基本宗旨,每每都要记上“发扬客家文化、提升客家精神、传承客家母语”这么一段话,藉以表达心声或描述工作计划,这就涉及“客家事务”的执行层次了。

  “政治”两字指的就是公共事务的管理与执行。传统的客家人往往被保守、封闭、强韧的族群特质所定义,虽然拥有强烈又亲和的宗亲与派系力量,但也保有勤俭持家、洁身自爱的教养,影响所及,在台湾政坛扮演的只是单纯的“棋子”角色,朝野各党均善加利用,选前高唱“客家亲、客家情”,选后也就莫知去向。

  放眼天下各地客家乡亲,其生存环境都是暴露出客家人“政治”的狭隘心态。在广东,我们挣扎于广府人及潮州人之间,在福建,我们在福州人及闽南人之间奋斗,在台湾,我们在外省族群和福佬人之间打拼,同时历代迁徙流离所遗传的“自立、自保”观念,为求家族温饱并拓展生机,对公共事务或社会关怀的付出和参与,基本上都“后知后觉”,甚至于“不知不觉”,鲜少积极加入社会改革的运作。

  众所皆知的,台湾是一个多元化的移民社会,各族群文化的竞争、融合,分分秒秒必然在演变当中,由于国家认同、教育政策、族群意识……等等因素交相作用下,谁能掌握优势条件或运用丰富的人脉关系,谁就可能决定成败的取向,当“主权在民”的民主理念以选票来比较胜负,我们手中的选票就可成为最有力的验证,候选人的政治诉求可以五花八门,候选人的政治主张可以争奇斗胜,但选民的心眼必须是雪亮的,是懂得评估何者佳、何者劣的,这便是“政治”之可用、“政治”运动之可爱!

  千百年来,客家人总是处于吃苦耐劳的情境之中,投入政治运动的作为,普遍来说尚嫌欠缺,如今经济条件普遍改善,人人已能突破先祖的封闭习性,热烈参加政治文化建设的行列,客家组织需要投资,客家政治资源更是需要投资的,凝聚共识、号召友我各界乡亲朋友,为争取最大的客家权益,发挥至大无限的力量。

  四、客家母语运动的崛起及诉求

  1978年台湾解除戒严后,老百姓的民间活动热络起来,戒严时期的许多禁忌:例如党禁、报禁、方言使用……都被一一突破,尤其是稍有动作就被视为“分离主义”的族群运动,竟也蓬勃发展了起来;作为台湾第二大族群的客家人,也开始从沉默中醒过来,认知到自我社会地位、经济能力以及文化传统的低落,在岁月流转过程中,出现一波又一波“存在与消灭”强大的竞逐,只要略为不小心,极有可能在数十年后从宝岛台湾“没影没迹”!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客家危机的产生绝非这一代人的错,但却一定是国家政策、教育方针等所积累的罪过,再加上受其影响而制造出来不利族群文化伸展的环境,使得客家人呈现两极化的反应:一种是逐渐满足于物质条件的改善,茫然不知自我文化消失的可怕;另一种是四处奔走,试图挽救自我文化于万一的有心人,他们的努力自然成为“客家的”菁英。以上两种客家人并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因为在历代迁徙所带来的经验法则中,客家人都已经拥有保护自己的“护身符”,那就是只要身上流着客家的血液,以勤奋、刻苦、安份的精神去任事、去生活,天下之大必定有容身之处可寻!如此这般的状况,事实上更代表客家人从移民历史过渡到落地生根的挣扎,在台岛上,他们需要一步又一步去适应、去调整、去争取,这算是客家台湾人的真正“宿命”吧!

  台湾解除戒严之后,最为明显的改变是:社会运动跟随民主意识的高涨而大大开展了,客家菁英一一站出来,提出许多批判与主张,语言政策也逐渐松绑,脱离单一化的垄断,所谓“客家运动”也就在这个时期启动,客籍运动领导者一方面要揭露恶质的公共体制,另一方面必须取得客语之外的语族,或是其它社会正义之士的认同,因此,1988年定名为“还我母语运动”在台北街头进行,这是本土客家的一次大团结,爆发出震撼性的力量,在争取发声权利的过程中,客家人有了一种自省的机会,如果仅以狭隘的“还我客家语”为运动目的,虽然是向政府讨回客家语群应得的权利,但也希望各个语族都能争取自身的母语权,找到公平的待遇。这无非是一个运动策略的考虑,也是客家母语运动的终极理想。

  在此同时,一群界定自我是“社会受害群体”的言者,当他们面对与此运动无直接相关的听者,即广大、沉默的社会大众,却又需要争取声援时,采用超越策略,拉抬运动的意义。因此,他们对外声称母语运动的定位,不只是客家人主体意识觉醒运动之一环,也是台湾住民母语运动之一环,更是台湾民主运动、本土文化重建运动之一环,期望得到多方面的奥援。这个时期,客籍知识分子对于内部,也就是客家语群,以“唤起母语意识”为首要。客籍知识分子带领客家人争权益的言者,面对于平日不连系,自然使用“国语”作为沟通语言的客家乡亲而言,在共识动员上,主客观因素都反映某种程度的困难。在主观因素上,有客家“血缘”的人不见得认同文化建构的族群标志——“客家语”、“客家文化”;客观因素方面,不论是生活在都会区或是客家庄的客家,对于语言的沟通性似乎更甚过语言的种族性、文化性,以及语言与认同的脐带。再者,长期的“国语”教育亦深植于生活,这时要将这长久的“习惯”重新界定是牵涉族群的“权益问题”、关乎生存权利以及语群尊严的说法,运动者必须处理的是破坏与重建的工作推行。

  客籍知识分子以“客家语”做为凝聚意识的焦点,将“客家语”比喻为客家人的“核卵”、“客家人的种”此类的论述,试图将语言与种族连结,强调语言的种族性。并以感性诉求解释家庭世代间的问题、以恐惧诉求建构抢救母语的迫切性,以及建立一套“身为客家人,必须为延续客家语努力,以对客家后代负责”的道德性论述。在“没有客家话就没有客家人”的例题之下,客家母语运动的运动主体——争取母语权,已衍生为争取语群生存权利,也就是“客家母语运动”被直接地等同于“客家运动”,客家人对于母语意识的觉醒,与客家人对于客家意识的觉醒,某种程度上已无法区分,自然要成为族群论述的定位与动机,其中意义清楚明白。这里头似乎反映出社运成员面对组织目标与个人利益考虑之间的拉锯,有人直接等同客家“母语”意识就是客家“族群”意识,有人认为母语运动沦为内部政治斗争的工具,有人觉得运动目的最终是争取客家人在社会上的平等,不只是母语的复兴而已……对于组织、组织目标、运动手段、内部价值……等等自我标榜与论述,在个别运动领导者之间,其实存在各自的想象与期望,文学书写的作家们并未因转型期的纷扰而停顿,甚至成为台湾客家社会运动的领航人,小说作家钟肇政、李乔就是很好的例子,影响八○年代以后文坛甚巨。

  五、作家:时代文学的影像

  客家文学的彰显,是从小说开始的,这里是台湾客家作家傲人成就的领域,从清代丘逢甲以降,客家文人辈出,日据时代的赖和、吕赫若到钟理和、龙瑛宗、吴浊流等,以及诗人詹冰、杜潘芳格等都是文学写作的代表人,作品反应台湾历史的起伏和动荡,成为本地文学史的重要“发言人”。我们仅以钟理和为例,检视这位贫病交加的南部台湾小说家的客家身份及其遭遇所带来的书写情景:

  正因为钟理和本身体验了爱情与世俗的沧桑,在他的笔下愈加夹带了极多的客家质素,一笔一划都能展现出引人共鸣的特色:

  (1)农村生活的刻划——以客家农村为背景的作品,钟理和在50年代几乎在乡下度过,中篇小说集《雨》写于1960年,以南部农村社会为主题,表达农民的命运以及思量的心声,富有浓郁的乡土色彩。

  (2)妇女形象的雕塑——在钟理和笔下所雕塑的客家女性“平妹”,表现着坚韧和勤奋的精神,无怨无悔的夫妻故事里,钟理和以自传式的叙述方法,生动感人的情节与故事,令人动容。

  (3)时代的歌声——钟理和精通中文,在他存活的年代里没有语言超越的难题,其追求自由婚姻而对抗封建的思想,正也是他最出色的文学创造,在大量农村描写的篇章中,代表客家内涵的歌谣与生活涵纳其中,能够轻易地分辨出来:

  “唱得好山歌!”玉祥满意地说:“声音美!”

  “而且还是离不开郎呀妹呀的,是不是?”

  我微笑地补足着说:

  “——你还唱歌吗?从前可唱得很多,唱得很好!”

  《山歌与亲家》

  语言的区隔是台岛历史发展的现象,诗人詹冰、杜潘芳格同属跨越语言的一代(由日语到中文),展放着另一层次的超越。在表现的格调上,杜潘芳格以散放的母性光环及宗教虔诚,经营着属于自我诗文学的光谱,例如《平安戏》、《纸人》、《祈祷》等作品中的含义,杜潘芳格深刻的心灵世界,认真又踏实;在语言的反省与尝试上,杜潘芳格重视意义的反刍,进而率先以客家母语写作,首开全面性客语创作的先河。后起客家诗人陆续全面性客语诗的创作,突破传统文学市场的局限,显得气势非凡:

  ?想爱写一首诗

  用阿母教?个话来写……

      (黄恒秋《怀念阿姆》)

  严格来看,以詹冰、杜潘芳格来代表他们出生于日据时代,并能灵活操作华语或客语写出美丽诗句的诗人,另有罗浪、廖祖尧等客家诗人,他们经历被殖民的苦痛,更能以亲身体验的思考来穿越变迁的时代,让受压抑、受折的台湾历史情景重新复活,写下真实的文章。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跨越两个时代(日据/光复后):1949年是一个界线,更是台湾文学与文化的分水岭,通用语的书写是遭受转换的,惟有民间母语始终安然,作家诗人身份所宣示的意义才能得到完整保存。

  80年代以后,“台语文学”兴起,客家诗人以母语写作,首度开展了客语现代诗歌的天空,全面客家话写作得到进一步的实现,包括叶日松、范文芳、黄恒秋、冯辉岳、邱一帆、利玉芳、张芳慈、陈宁贵、曾贵海等诗人作家,作品集多种发表,记录了语言表现与文化结合的成绩,台湾客家语的独特性格进一步获得印证。

  六、一个期待

  观察台湾客家运动的母语振兴方式,从90年代之后是获得成果的,文学著作的增加一如本岛经济奇迹的呈现,知识的传递与教育普及十分周到,客家人离乡背井外出都会区谋生者比比皆是,百年山区生活的苦楚与文化区隔日渐模糊,所见族群论述的篇章,皆以唤醒族群意识、传承母语、促进自我文化认同居多,并进行族群历史的撰写。

  例如:黄恒秋于1997年出版《台湾客家文学史概论》、钟肇政等编印《台湾客家文学选》及《台湾客家族群史》系列十多册,李乔编选《台湾客家文学选集》等,多是族群运动之下的产物,写下客家世界的一大里程碑。当然客家民间文学的调查研究也都在早年被忽略的深渊中获得解套,学术研究正积极进行,令人欢喜期待。

  我们认为:以客家菁英主导的台湾客家运动,许许多多成绩的发表,正是说明客家精神的担当与发扬,客家作家更是留下最佳见证的记录者与发表人,在台湾如此,世界各地客家应该也做如是观。

  

参考书目:

  1.范振干《存在才在有希望》2002.

  2.庄涉芝《台湾新文学观念的萌芽与实践》1994.

  3.廖雪兰《台湾诗史》1989.

  4.黄秀政《台湾史研究》1992.

  5.黄恒秋《台湾客家文学史概论》1998.

  6.谢文华《台湾母语运动的语艺历程》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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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1:00:09 | 显示全部楼层

维系不坠的客家精神(谭元亨)

维系不坠的客家精神
  谭元亨(别名秦柯(1948-),男,华南理工大学教授,主要从事文化研究) 



   一

  《客家研究文丛》第二辑的三部历史人物传记终于出版了,组稿与写作中的种种甘苦,也都算有了响应,这就不需要说什么了。但这毕竟是对一种文体——传记的一次有一定规模的创作与探索,内中当有不少经验与规律可寻,理应作出总结,引起思考,为日后的传记写作作参照。

  这次三部传记,当首推《戊戌变法一志士——刘光第评传》。无论从治学的严谨,行文的规范,乃至史识上的过人见地,这在当今的传记作品中是不多见的。一如杨应彬在序中所说的,作者“利用授课之余,努力钻研刘光第的著作,参阅有关资料,并两次入川,来到刘光第的故乡——富顺县进行采访。”从而花了好几年功夫,不顾患重病,坚持完成了这部可以称得上“无一字无来历”的刘光第评传,不独精神可佳,且为日后写传者立一典范。我几番上丘铸昌教授家中约稿、谈稿、催稿,有时实在是不忍心——为赶此稿,得了糖尿病,天天上医院打针,可我还在逼他尽快完稿。他倾注在这部书稿上的心血,实在是太多了,“十年磨一剑”,不仅仅是毅力,也有功力与膂力,非一般人所能做到。

  如果说,刘光第评传,是史家治史,重考证、重出处,以事实服人,讲究细部的周密,那么,另外两部,邓演达的评传与曾生的战斗生涯,则呈示出各自不同的治学与写作风格。

  邓演达评传,由于传主特殊的历史遭际与历史地位,更多赋予的是哲理的思考,对已有的传统文化予以反思。笔墨概略,而哲思跳脱,重在人物的思想轨迹而非行为的轨迹,这可以说是另一种传记路子吧。

  而曾生的战斗生涯,由于传主与今天几乎是相衔接的,时代、环境都很近,写起来比较得心应手,也能充分展开。写情,则淋漓尽致;写事,更可曲折变化;二者,一般引人入胜,催人泪下。

  事实上,我们从三部传记中,都可以看出各自鲜明的个性。

  刘光第评传,哪怕是写家世,作者对族谱的真伪、正误,都下了很大功夫查证,如关于七世祖还是十七世祖佥宪公刘隆,他并未按刘光第本人的叙述而重新作了判断。又如戊戌变法失败后,刘光第是自动投案,还是缇骑上门提拿,他也经过反复的考证,认准是后者。书中,不仅这些细部如此细致,包括与张之洞的交往、传主思想的转变,他都有相当深入的分析,决不人云亦云……总而言之,虽说时代久远,史料散逸,但作者仍坚持严谨的治史精神,使得人物的行为、思想脉络,都理得非常清晰,令人信服,一个活生生的历史人物便站立在你的面前了。

  邓演达所在的时代,比刘光第近,可他的命运,与刘光第可谓异曲同工,两人在被杀之前,都以为还有审讯、定罪过程,当权的独裁者不敢贸然下手,可他们都太天真了。如果说,刘光第传是偏重于史实的验证,那邓演达传则是立足于发掘人物本身的思想,以及人物命运背后所揭示出来的历史哲理,对蒋介石独裁政权的思考,对民主、自由的思考,对市场经济、文化传统的思考,并特地辟有“历史群落”的一章,打破传记的窠臼,宕开一笔,专门写与传主志同道合的一群仁人志士,使整部作品的色彩更加丰富,思想更为饱满,给读者的启迪也更为深远。

  至于曾生,几乎可算得上是同时代人,因此,作者称得上身同感受,在情上可能更为注重。例如,在写到曾生父亲在海外的遭遇,尤其是节庆突然因不堪回首当年而中风去世,令人心碎;而在写到曾生的爱情经历,一波三折,逃婚、被囚、出洋……极具传奇性,又催人泪下;当写到与日寇周旋,大战、小战,或胜、或败,也就更为惊险、曲折,不仅令人扼腕,且悬念迭起,引人入胜。作者在写这个人物中,显然更重文学性,重情感效应,所以才放得开,写得活。毕竟,时代太近,环境更是熟悉。

  这一来,三部作品的风格,当可各以一字而概括:

  刘光第评传,旨在“实”,史实上。

  邓演达评传,重在“思”,哲思上。

  而曾生的呢,贵在“情”,情感上。

  史实、哲思、情感,各有所长,但也还是相互渗透的,任何一部,除一个方面突出外,另两个方面也是不可或缺的。互相之间,只是比较而言。

  不过,这也提供了传记写作的不同路子,文无定法,当在量体裁衣,我以为,这多少是取决于传主本身的各种材料,史实材料、情感材料及思想材料,当然,也与作者本人历来的艺术风格相关。

  可以说,这提供了传记的三种写法。

  那么,我们不妨深入下去,尽管写法各有不同,但作为传记这一文体,其本身也有共性,即共同的原则及相应的规律,当可在这三部作品中体现出来。

   二

  根据三部传记所揭示出来的共同规律,我以为,传记创作中,当有三大原则务必要严格遵守的。这三大原则,便是知人——人,即所写的对象,也就是传主;还有实事——这里讲的是实事求是,要重史实,不可妄加揣测,胡编乱造还美其名曰“合理想象”;最后一条,则是史识,其实,这也是“求是”,即作者的历史观问题。没有正确的历史观,笔下一切也都会走样,自然也失去了作品的征信了。

  我们一条一条来讲。

  第一,知人,如何认识你所写的传主,这当然是至关重要的。而人,则总是复杂的,处于变化之中,不那么好把握,尤其是传记,一般都是记录人的一生,其间变化就更复杂了。

  例如刘光第,作者并不讳言,传主“早期对程朱理学顶礼膜拜”,“维新守旧咸得其主”,被人视为“调和新旧之见”,相当幼稚,但唯其复杂,甚至动摇,更见他后来慷慨就义之不易。而邓演达,早期也一直对蒋介石抱幻想,甚至认为蒋介石不敢杀他。及至曾生,刚组建一支抗日游击队,却首先犯了“逃跑主义”错误,造成重大损失……等等,作者并不为尊者讳。也就是史家的“秉笔直书”,这就需要“知人”了。

  知人中,又有言与行的问题。

  口中说的与实际做的,更要重实际做的,不轻信“口供”。这是知人的一个重要方面。多少崭露头角的人物,没几天便沉没了,当初,不是叫得最响的么?这在我们,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所以,要真正认识自己的采访对象,切切不要为假像所迷惑,要有一个深度的把握,切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之中。

  当然,写传记,有的人物早已不在世了,没有面对面作判断机会,怎么办?

  我们不妨同时读写人的传记作品,有的材料似很多,写得也很多,可读下来,除开干巴巴几条概念外,你无法得到这位传主的真实面目或形象,比读档案更加枯燥无味。

  而有的,却寥寥几笔,不仅把人写活了;读完后,仍余音绕梁,久久让你不能平静。也就是说,你已被其中的内容深深地震撼了,引起了思想上的共鸣——这样的作品,才真正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品位的。

  无疑,这样的作品,作者不仅投入大量的劳动,对材料去伪存真,由表及里,作了认真的分析与思考,而且投入了自己的思想,更重要的,是投入了自己的感情,把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融合了进去。这样,作者不仅把握住了人物,更进入到了人物的心灵世界当中,与自己笔下的人物亲历其境,同呼吸,共命运了。

  要做到这一点,功力固然是一方面,关键是作者对人物的理解,能否引起共鸣。如果作者与人物都产生不了共鸣,又怎么能打动读者呢?

  这三部传记,作者可以说是对人物有了深刻的了解,真正做到“知人”的。

  第二,实事,也说是强调史实的真伪,要实事求是,对历史负责——不仅仅对人物即传主负责,当然,这二者是不可以分割开来的。如果说知人是第一步,真正理解了你写的传主,那么,对他的行为、对他经历的历史事件,也就应当有更充分的了解了。

  这一条上,刘光第的评传,是做得最为突出的。作者对刘光第的一生,寸寸节节,每一个转折,都有可信的史实来证明,有争议之处,他更旁征博引,拿出自己认定是准确的事实,例如刘光第与张之洞的关系,并以此纠正后人在这一关系问题上对刘光第的诟病。前边称该传“无一字无来历”绝非溢美之词。这本身就是一种严谨的治学态度。

  历史事件永远是扑朔迷离的,厕所于其间的人物,也会“当局者迷”。而同一历史史件,在不同历史学家及作家笔下,也会各具不同的面孔,甚至截然相反。当然,我并不是说历史事件无真实可信,而是惊心于某位20世纪的大人物所称的:历史总是胜利者写的,真可谓成者王侯败者寇。而我们笔下这几位传主,在历史上只能是失败者,刘光第菜市口给砍了头,邓演达在麒麟门被秘密枪杀,曾生在“文革”中身陷秦城,九死一生。他们不能为或不可能完全为自己写历史,而我们作为后人,如何拨开历史的云雾,还事件的本来面目呢?这的确勉为其难了。因此,如何去芜存精,如何鞭辟入里,如何实事求是,这些要求,相对而言则是很苛刻了的。

  但是,实事,对史实的征信程度,无论多难,都是不可以推诿的。这本身也包含了作者的历史良知在内,作者的艺术人格在内。

  而这,便已进到了史识层次上。

  第三,便就是史识了。史识,是一部作品的“火眼金睛”,没有正确的史识,对你笔下的事件与人物,就不可能有透彻的理解与认识,你也就不可能写深它、写活它、把握住其在历史演进中的作用与地位。在今天,应该说,则是众多文学作者亟须解决的一个大问题。我们不难看到,在若干写得还很出色的作品中,其史识是相当糟糕的,要不,就是按以往的政治教科书去图解历史;要不,便又回到了过去陈腐的历史循环论或“气数史观”上,还自命为新潮与“富有勇气”等等,这其实是令人悲哀的。尤其是长篇作品,缺乏史识,则是致命伤。人类历史的发展,是一部不断解放、追求自由的交响曲,任何的作茧自缚,都是对真正历史精神的歪曲与阉割,所谓的“苏联梦”中的集体农庄神话是如此,今日“美国梦”中金钱万能的神话也是如此,这一梦与神话,均是对自由精神的误导与遮蔽,人们惟有从一个个这样的梦中走出来,才能清醒地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的轨迹——历史。无疑,邓演达之死,也正是对这种自由精神的追求,他清醒地看到了蒋家王朝的历史蜕变,大声疾呼对极权专制的反抗。同样,邓演达之前,刘光第等六君子之死,当是20世纪中国所激扬起的自由精神的前奏,他要冲决的黎明前的黑暗,比邓演达所面对的还要浓重,那可是已延续了2000多年的封建帝制,而他,也不可能有邓演达一般的清醒,他只是用鲜血昭示给后人。至于曾生,在面临民族危亡之际,他这位海外学子,毅然投笔从戎,不仅仅有自小受到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熏陶,更有在海外拓宽了的视野,增长了的见识。这三位,一位是变法维新的先驱,一位是民主革命的彗星,一位是民族救亡的勇将,各占有历史不同的一席之地。三位传主下来,也给读者一个对中国近现代史的宏观把握,而这,史识便在其中了。我们讲历史唯物论,而过去却每每陷于机械唯物论或主观唯心论,非此即彼,总是好走极端,如今的所谓“新历史主义”,却每每露出旧史观的粗大尾巴。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三部传记的史识,有着相当的警示作用。

  知人、实事与史识这三大原则,当然也可以有不同的表述,但万变不离其宗,这些个基本点是不会有动摇的。

   三

  上边,我们谈了三部传记各自的特色,以及三部传记共同揭示的作为这一文体的基本原则,但这只是作为传记体共性而言,而这是作为客家名人的传记,那么,作为客家名人的出现,这三部传记又给我们提供了怎样的历史解释呢?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这只是一般地解释了英雄产生的大背景,没有人民,没有历史之全然,是不可能有英雄的。但是,为何这两个世纪,那么多的历史人物都出在这样一个蛰伏千年的民系上?这却不是几句话或某种理论所能解释清楚的。

  斯人已矣,来者相继。跋涉过历史的崇山峻岭,后来者可有先行者的坚忍不拔、光彩照人么?假如我们未能够破解这么个历史之谜的话。客家名人“爆炸”之谜,当首先从这个民系的大汉民族意识上破译。

  无论是太平天国革命初期的口号“斩尽清妖”,还是辛亥革命中最早的民主革命团体兴中会的誓词“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无疑都反映出客家人强烈的汉民族意识,这是不可以苛求于历史的。事实上,孙中山等一批有远见的革命领袖,也在后来逐步摒弃了“种姓革命”的口号,强调“中国境内各民族一律平等”。尤其是革命成功后,更不见有对前朝政府的统治民族有什么歧视或打击。

  但是,作为客家人的脱颖而出,无论如何,还是与汉民族意识分不开的。

  远的,元兵南下,文天祥在客家地区组织顽强的抵抗,其惨烈程度,远远超过中原一带;一如刘光第在《先大父家传》中所称,客家人是“忠于宋,耻仕元”。近的,明亡之际,清兵入关,可谓长驱直入,一直扫荡江南,可以说,在中原遭遇的抵抗,远远不及东南沿海。著名的民族英雄、客家人郭维经,在清军大举入赣之际,他率南明军同清军大战于赣州——南安一线,八千部属,血战赣州城下。最后城破,无一投降,郭维经也在嵯峨寺自焚身亡。

  清兵入广东,其反抗也是空前的。乃至今日,粤东仍有“拜太阳”的习俗,日子是三月十九日,即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死节的日子——这显然是为汉王朝而祈祷,一直延续下来,作为一种无声的感召!

  为何元兵、清军,均在客属地遭到殊死的反抗呢?

  客家人,从来以中原古汉族的身份自矜,中土乃是他们古老的家园。纵然千年迁徙,万里长旋,到了东南沿海,独在异乡为异客,却不忘自己是整个华夏古国的主人。虽名为客,可身与心,却永远以主人自居。更何况汉族是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最早的主人,更是这片土地上文明的创始人,所以,他们始终有着中原的忧国伤时之慨、慷慨悲歌之勇,以天下为己任,每每北望中原,拔剑击筑,龙吟虎啸不已。

  而古老的汉民族文化,更强化了他们的忧患意识。毕竟,中原是孔子所称的“杀伐之地”,由于地理自然环境的严酷,这个民族与生俱来与忧患相伴,危机感无时不刻在提醒着其精英之士。而几千年灿烂的文明、厚重文化,本就是一笔巨大的历史财富,值得一代又一代人去捍卫它、保存它并丰富它,怎可以毁灭在落后、野蛮的异族手下——清兵入关,南方人口锐减3000多万,几乎算得上是一次种族灭绝,作为汉民族中一支民系,客家人能不为光复昔日的伟业而奋起么?

  他们背负的历史太光荣也太沉重了!

  无论汉民族文化到了宋明二朝,已经怎样老气横秋、甚至成了自我虐杀,遭到汉民族中有识之士如李贽、黄宗羲、戴震、龚自珍等尖锐的批判,但正是这种批判,更意味着汉文化所具有的更新、再创能力。而这,比落后,蒙昧的游牧部族的文化,毕竟要有底蕴、有生气也厚重得多。一个古老的文明,当穿越“死亡之门”,来个凤凰涅盘,重任在肩呀!

  这便是客家名人爆炸之谜的第一个谜底。汉民族历史文化自觉的负载者,在这民族危亡之际,焉得不揭竿而起,一举冲天?

  而千年迁徙,万里长旋,客家人自身的一部流亡史,本身也在滋养着忧患意识,最大的学校不是别的什么,而是自身曾有过的失败。失败,是最好的学校。当欧洲从蒙昧的中世纪走出来,“文艺复兴”中回头去学习古希腊罗马的传统,不正是从其败灭中汲取到无尽的营养么?而客家人被迫远别中原,几乎亡国亡种的遗恨,不一般教他们从中得到无尽的教益么?

  历史总是这么写的,胜利者每每目空一切,固步自封,从而不思进取,反胜为败;而失败者总是能卧薪尝胆,汲取教训,从而发愤图强,转败为胜——他们失败中得到的,比在胜利中得到的更多,“挨了打之后,懂得了学好”——这是人之常情。

  正因为迁徙、流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客家人蒙受失败的耻辱,所以,作为这个群体的领袖人物,如本辑中的刘光第、邓演达、曾生,其危机感与忧患意识就比一般人更强。有危机感,方会敏锐、独具慧眼;有忧患意识,方能时刻警醒,引前车为鉴——而这些,则是客家名人脱颖而出的根本要素,同时,也形成了他们巨大的人格力量,并由此产生号召力,以在危难关头,把握住历史之舵,穿越“死亡之门”!这正是流亡者成功的秘诀,天生的秘诀,也是他们智慧与力量的宝库。试想一下,犹太人之所以成功,不也是因为这个么?是无时不刻不在的危机感,“沉船意识”,激活了他们生存智慧,他们才如此及时地抓住一个又一个成功的机会,无论是经商,还是科学研究,抑或政治角斗……

  流亡者,不在沉沦中奋起,便在沉沦中寂灭,多少流亡的民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沉没,销声匿迹,有的,只能在考古中才被重新发现,可大多数,就永远不为人所知,堕入冥冥深处,可独余下犹太人。在东方,更余下了客家人,注定要为人类辉煌而燃起更旺的文明圣火!

  我以为,这当是破译客家名人爆炸之谜的第二个谜底:作为流亡者的特有的历史身份而激发出的潜质。

  现在,我们来谈第三个谜底。

  这个谜底,可以从洪仁玕《资政新编》中找到。

  洪仁玕是天王洪秀全的族弟,在初期聚义失败时逃往香港。四年之后,辗转迂回,历尽艰辛,最后终于到达了天京,临危授命,主持几经内讧已面临败灭的太平天国大政。为了挽狂澜于既倒,他发表了在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历史巨著《资政新编》。

  时至今日,仍有人叹息他“太超前”了。

  因为,在这部巨著中,他提出,要“以资为政”,把这作为“立国之本”。一打开书,便有:“治国必是立政,而为政必有取资”,这比同时甚至稍后于他的启蒙思想家们的主张“变器不变道”走出更远!

  他明确地提出了一系列建立现代社会的构想——兴车马、舟楫之利,兴银行、兴器皿技艺、兴宝藏,开发各类矿产,兴邮产、兴各省新闻官、兴省郡县钱国谷库、兴市镇公司、施行工商水陆关税法、兴土民公会……这均是切实可行的政治、文化等建设的具体措施,却又颇具战略意义。

  这一切,都是他精心研究当时西方的先进政制之后制订的。

  在总旨上,他提出了“工商皆本”的命题,允许“富民”从事工商业经营与矿业开发,从事近代的金融业,从而达到“与番人并雄”、“奋为中地倡”的目的。

  他坚决反对外国侵略,维护民族尊严,同时,也不赞同中国传统的夷夏观,“凡外国人技艺精巧,国法宏深,宜先许其通商”。

  他远远超出后来洋务派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力主学习西方的立法制度,否则,不是以改造一个软弱落后的中国。他认识到:“用人不当,适足以坏法;设法不当,适足以害人。”对几千年君权神授的“人治”、封建极权专制,对礼法名教、旧仪习俗,也统统予以挑战,要建立全新的人文观念。

  中国第一位留学生、启蒙主义者容闳,当年亦寄望于太平天国,并亲自上天京考察,他是这么说的:“天假此役(即太平天国),使全国人民,皆从梦中警觉。”

  关于洪仁玕的政纲,我们还可以作更多的研究分析,洪仁玕自己也早已说了:“此皆为邦大略,小弟于此类,凡涉‘时势’二字,极深思索。”

  他没有在香港白呆几年——正是这几年中,他在已被英国强行割走的香港,对当时先进的西方政制,下了很大的功夫钻研,颇有心得,《资政新编》绝非凭空而来的。及至以“洪秀全第二”自称的孙中山,也毫不讳言,宣称他的革命思想是来自于香港的。

  对《资政新编》的进步意义,怎么高度评价也不为过。可惜,洪仁玕抵达天京太晚了,无法实施他的宏图大略,尤其是清王朝与帝国主义侵略者连手,把太平天国置于血泊之中。

  千古遗恨!

  否则,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当提早很多——当年,清兵入关,仅在江南一带,便杀了3000万人,比英国殖民者在北美屠杀200万印第安人还甚。而更令人扼腕的是,中断了中国东南沿海的资本主义萌芽的发生,尤其是启蒙主义思想的传扬——本来,如黄宗羲等一批思想家们,早在明末便在《明夷待访录》中,有力地批判了君主制,君“为天下之害”,提出“工商皆本”的先进经济思想,以及设“学校”——即议会议政等一系列措施。

  直到200年后,维新派起而反对封建专制,作为主帅之一的梁启超还说:“我们当学生时代,《明夷待访录》实为刺激青年最有力兴奋剂。我自己的政治活动,可以说是受这部书的影响最早而最深。”

  明亡,一个落后的游牧民族入主中原,使中国正常的历史进程发生断裂;太平天国被扼杀,这再度踏上现代进程的历史,又一次发生了断裂——中国几百年懦弱、落后、挨打,这不能不说是重要原因!

  所以,以汉民族意识为重心作为南方这几次革命的历史动因,正是客家人在近代崛起的深层沉积所形成的。

  而客家人抵达南方,较早与西方的先进文化发生接触,力求尽快摆脱中国落后积弱的状况——这在洪仁玕、刘光第、孙中山身上,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应该说,这便是第三个谜底,客家人较早接受西方的先进文化,有敏锐的历史眼光以及再创辉煌的宏图大略。

  当然,东南沿海的其它民系,也较早接受了启蒙思想及西方的先进文化,可他们当中,虽然不乏锐意创新者,包括飞行之父冯如、铁路之父詹天佑,以及众多的大商人、大实业家,可是,从名人构成的成份,以及名人数量之多,却怎么也不如客家人,这又是怎样的一个谜呢?

  应该说,在这点上,客家人仍带有北方士族的忧患意识,尤其是慷慨悲歌的义气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所以,他们当中,出大军事家、大政治家、大文学家要比大商人、大实业家要多。而后者,由于缺乏“北人”的忧患意识与重义轻利的观念,所以涉足的领域便大相迥异了。

  谜底到此,也许已可知十之八九了。

  首先,是汉民族意识;

  而后,是流亡中激发出来的自强不息;

  尤其是来到东南沿海之后对于西方先进文化的敏锐。

  然而,如果光有汉民族忧患意识、慷慨悲歌的义气,而没有与先进文化的接触,那么,也就会仅仅局限于改朝换代或狭隘的民族主义,是出不了改造中国与世界的历史人物,而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便成不了叱咤风云的领袖或名人的,不可能顺应时代的大潮——关于这一点,近代史上已有了不少悲剧的证明,包括义和团等震惊一时的反抗。

  同样,如果只有对来自西方的先进文化的敏感,而没有一种以天下为己任、慨当以慷的义气,那么,也很难在中国这样一个历史背景下形成气候,毕竟,中国的民族工商业不可能似西方那样迅速崛起,并且主动地去争取到说话的权利,所以,即便在广东,不少商人到头来也不得不“捐官”,而即使戴了个红顶花翎,还是低官一等。为何东南沿海的其它民系,在其它领域也有若干领先的人物,但在整体上,尤其是团结、组织革命力量上,却远远不如客家人那么有凝聚力。换句话说,光有敏感而无义的凝聚,同样是难以成气候的。

  所以,二者不可或缺,缺一,则难以成就近代中国的伟业!

  客家人在近代中国的成功,客家名人的爆炸效应,应该说,都是东方这片土地上才独有,具有东方的中国的特色!

  满清王朝的短视,恰恰在于,它只看到汉民族文化优于他们的游牧文化,从而不愿再洞开国门,去看到正在上升并后来居上的西方先进文化,由此造成了中国在那一百多年的“盛世”中固步自封,大大落后于西方与世界,这才造成了本可以与世界同步的泱泱大国倒退的历史悲剧。

  而作为汉民族文化的负载者——客家人,一方面,他不愿接受一种更落后的文化的奴役,另一方面,出于自强与挣脱奴役的本能,他更期盼找到更有力的武器,去求得再生与崛起。本身,高文化素质,也就决定了他们去迎接更先进文化的到来,并从挫败中汲取教训,在蛰伏中崛起。

   四

  这三部传记,可以说正是从上述三个“谜底”,以及“两个结合”上,揭示了客家民系在近代崛起的最根本的历史动因——无论是刘光第、邓演达,还是曾生,他们的民族意识是显而易见的,他们身上的民系特征——流亡中强化的忧患意识,也同样鲜明,而接受外来先进文化上的敏锐,更是共同的:三个“谜底”均可从他们身上找到。

  同样,汉民族的内聚力加上外来文化的先进性之“两结合”,也在这三位传主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因此,这三部传记唤起人们对客家人,尤其是作为客家人的三位传主的思考与激赏,可以说是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并且赋予更为深刻的启迪。

  我想,这正是三部客家名人传记最大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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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1: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国传统文化及客家文化特征对传播影响的差异(向渊)

中国传统文化及客家文化特征对传播影响的差异
  向渊(,硕士,传播美学专业,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传播,是人类动态的传递信息、观念和感情以及与此相联系的人类交往沟通的社会性活动,英国学者特伦斯•霍克思说过:“人在世界上的作用,最重要的是交流。”作为人类社会最普遍、最重要、最深层和最复杂的现象之一,传播与文化有着先天的联系。正如传播学大师施拉姆所说,文化的传播“是社会得以形成的工具”。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可以说传播是文化的本性,文化与传播是一体两面的。一方面,传播促成文化的整合、增殖、积淀、分层、变迁和“均质化”,形成各个主要的文明圈,为不同的国家和民族画上鲜明的文化特征;另一方面,文化对传播也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这种影响体现在传播者对受传者的文化意义,同时还体现在传播媒介及传播过程之中。尤其是进入近现代社会后,伴随着信息量的急剧增加,传播活动的产业化,传播与文化之间的相互影响的程度和速度都呈现加速现象。一方面,大众传播正在有力的冲击不同文化的边界,加速全球化的进程;反过来,不同的文化又以其本身特征影响着传播的形态与效果,从而表现出各文化的传播特色。中国的文化是现存的最古老的文化之一,它对中国的传播当然有着特殊的影响。而客家文化作为中国古老文化的一个发展或变异,它与现代传播之间的衔接,自也有其特别之处。

  美国学者海尔特•霍夫斯泰德在1967年至1973年间,从IBM公司在全球40个国家和地区的子公司的雇员中收集到116000多份问卷进行分析研究,这些国家分布在北美、南美、亚洲、欧洲、非洲、大洋洲,包含了美国、中国、英国、法国、德国、日本、阿拉伯等各种具有代表性的文化。在此基础上,他提出,要分析不同文化的差异,可以从四种维度入手:对权力差距的接受程度;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对不确定性的强回避倾向和弱回避倾向。我们也可以从这几个维度来看看中国传统的文化及客家文化特征对传播有些什么样的影响。

  集权统治的后遗症

  对于不同的文化来说,权力差距小的文化认为社会上的不平等应缩小,所有的人都应当相互依赖等。而权力差距大的文化则认为世上存在不平等的秩序,人们的地位的高低由该秩序保护。中国有着几千年的集权统治传统,完善精密的封建社会制度。与此相对应,中国文化对权力差距的接受程度远远大于西方,任何场合下都极其讲究名分和等级,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明白了名分,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在这种文化环境中,等级伦理高于其它一切,社会伦理要求每个人充分意识到自己的社会角色,并且自觉服从这一角色的安排和制约,自觉接受社会权力的落差,并且主动维护它。显然,在这种专制环境下的交流,不可能是平等的交流,这种等级观念的存在,也使得“言论自由”从来都未能在中国封建社会中激起强有力的响应。中国封建社会缺乏对“民权”和“国民”的认识,也缺乏对建立在个人平等之上的个人言论自由的真正赞同。大众传播意味着人与人的平等,获得同等的知情权,拥有同等的思考空间,这与中国传统的等级观念是背道而驰的,在中国封建社会,它注定会受到严厉的打击和禁止。因此,在中国的社会中,也就很难萌发出像西方近代新闻传播业类似的传播交流方式。

  施拉姆在其传播学著作《报刊的四种理论》里面,把传播的发展概括成两个不同的方向。在西方国家,首先是集权主义时期,然后是自由主义时期,再发展到社会责任时期,在这个过程中,传媒受政府的控制越来越少,而其影响力和对政府的监督功能却越来越强大。而在“共产主义国家”,报刊走的是另外一条道路,把集权主义发展到另外一个更高的阶段,媒体已经完全被政府控制,成为极权统治的工具。在这本书中,施拉姆所谓的“共产主义国家”主要意指苏联,而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新闻传播业套用的是苏联的模式,这种模式与中国专制的文化传统相结合,在集权主义模式的路上走得更远,媒体沦为了阶级斗争的工具。《人民日报》对天安门事件的报道就被读者斥为“国会纵火案”,抛开那个时代的特殊性,我们还是能够看到文化传统在背后所起的作用。即使是在当前的传播业中,这种等级观念的束缚仍然严重存在,尤其在党报体系中。而受到这种思想操纵的传播观念,在很多时候,成为中国信息流通渠道不通畅的最主要原因。

  客家文化是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演绎而来的,当然有传统文化的印记。但同时,客家文化在形成与发展的过程中,也有自身独特的一面。例如太平天国,这场被西方称为“客家人的革命”,首先是其对西方宗教的接受与改革。被视为西方伦理精神的发端的基督教,同样对太平天国的“拜上帝会”产生影响。与太平天国之前的会党组织如天地会、洪门等相比,太平天国作为会党的联系、传播模式已经发生了变异。从其早期的男女平等观,到晚期《资政新篇》中所倡导的现代邮政等,在在说明与传统文化相比,客家文化更能兼容现代传播。传播的发展对于民众的素质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在中国近代革命中,客家人之所以能发挥那么重大的作用,与此是分不开的。

  个人——集体的附庸

  在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这个维度上,中国的文化明显是偏于后者的。家族本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特征,在这样的社会里,一个个家族据血缘的远近亲疏形成一张张网络,被缚于其间的个人首先要考虑的是对权威的服从和对家族的责任、义务,在由家族网扩展成的社会和国家大网络中更是如此。重重密织的宗法网络维系着传统社会的超稳固形态,在这其中,能看到的只有权威的作用,集体的利益,个人只是集体的附庸,个体的分量就像尘埃一样,轻微得压根感觉不到。在这种文化的影响下的传播,当然也没有考虑到个体的需要。在传播的功能中,只有教化功能被关注,而信息交流作用和交互性则被忽略,信息流通的渠道只有下行,广大受众只有被动接受,缺乏必要的知情权。这种模式下的传播,信息的可信度大打折扣,进而会影响到传播媒介的可信度,甚至传播效果会适得其反。

  2003年十月,几个中国留学生在日本福冈县因为无法打工赚到足够的钱,竟铤而走险抢劫钱财,慌乱中杀了一家四口。此事在日本媒体予以大篇幅报道,中国人的形象在日本一落千丈。然而,此事在中国媒体却被淡化处理。当一年后,中国驻日大使王毅与驻日中国企业经营者座谈,特别强调必须遵守当地的法律和规章制度时,这样一个客观报道竟然在网络上引起一些“愤青”的攻击,认为王毅大使是在长他人之威风。2003年上半年的“非典”风波就更加典型了,由于媒体被管制,不能及时将疫情通报给大众,给了谣传四处流传的机会,结果导致民众恐慌情绪失控,引起社会不稳定因素增加,对疫情的控制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严重影响了大众对政府和媒体的信心,时至今日尚余波未了。

  在这些事件中,媒体往往成为指责的对象,而实际上,真正的原因,还在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家族本位观念,正是在这种观念决定下,中国的传播模式长期都是一种信息由上而下的单向流通状态,而缺乏建立完善的反馈和互动模式。受众,从某种程度而言,只是接受和实施政策的工具和手段,传播效果被忽视了。而这,正是中国传播信息失真的重要原因。

  客家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一样,在个人与集体上,同样偏向于后者,尤其是其聚族而居的模式,演绎出土楼、围龙屋这样的物质符号,都说明了这一点。但另一方面,客家文化又有其漂泊、迁徙的基因,客地的男人如不外出闯世界,“混出个人样来”,是不会为这样的集体所认可的。所以,他们漂洋过海,开拓垦殖,每每又带有强烈的人人奋斗色彩。

  客家文化的这种漂泊性,决定了客家文化对信息的可信度,对个人信用的重视。客家人在过去的职业“信客”,以及经济活动“侨批”,便是建立在对个人高度的信任上。信客是一种传递信息的职业。过去邮政网没有普及,民间信邮又不能使用快捷的驿铺传递,所以要靠信客这种特殊的职业者去做这种事。他们所要传递的信邮不但有书面的书信,还有口信,其中包括很多商业机密和个人隐私,而这种职业的收入并不高。以此为业的人,其信誉是非常重要的。侨批,是由海外华侨通过民间渠道寄回国内,连带家书或简单附言的汇款凭证,由于直接涉及到金钱的诱惑,对于传递人的信用要求也是非常高的。显然,要防止信息传递过程中的问题,只靠道德说教是不够的,还需要一套信用体系的限制,而其中,作为信息传递者的个人,并不是淹没在集体主义中的微尘,正是靠着个人的发挥,信息的传播才能顺利进行。从这点来看,客家文化不再是纯粹的集体主义,个人的分量已经有所增强了。

  文化的女性气质与泛道德化

  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这一维度测定的是这样一种程度:社会中主导价值观男性化的程度。男性气质一般被描述为勇敢、进取、自信、竞争甚至进攻性,而女性气质一般认为善良、友好、柔顺、服从及养育的天性。中国长期以来一直处在儒家思想的熏陶和影响中,以道德的自我完善为人生价值的第一取向。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显然不鼓励冒险、竞争及攻击的思想,所以,中国的传统文化带有更多的女性气质,是一种道德至上的文化。

  在中国文化中,道德意识浸入文化的各个层面,对各种文化要素有指导作用和重大影响。在社会生活方面,道德至上表现为政治道德化、法律道德化,而这些在给中国社会整体面貌抹上一层温情的色彩的同时,也是专制主义滋生的温床。而专制主义下的泛道德主义,压抑了个人的正当权利,同时导致非道德甚至反道德的思维方向。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就这样说中国文化的这种特色:“人与人之间又没有一种个人的权利,自贬自抑的意识便极其通行,这种意识又很容易变为极度的自暴自弃。正由于他们自暴自弃,便造成了中国人极大的不道德。他们以撒谎著名,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撒谎。”

  表现在传播方面,最突出的就是树典型了。从影视节目中的英雄人物如刘胡兰、董存瑞等,到新闻报道中的学习榜样,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蒋筑英、新世纪前夕的李向群等,所有的形象给人的感觉都是不像真人,它们的共同点是高大光辉,十全十美,只有好的事迹,不好的表现被完全剔除,整体形象干瘪,完全没有感召的力量,甚至引导受众往相反的方向去联想。而在某个时期的新闻报道中,甚至风行过“合理想象”,例如描写上甘岭战斗英雄黄继光的那篇著名通讯,里面有大量黄继光在生死关头的心理描写。作为一篇新闻报道,这正是一个不遵守客观的反面典型,然而这篇文章还曾经被选为小学语文课本教材,从这里面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国传统思维的影子。

  与传统文化的女性气质不同的是,客家文化的一个鲜明特征就是它的开拓性。几百年来,流传于南洋的谚语“客人开埠”正是这种开拓精神的概括。客家民系是一个迁徙的民系,每到一处,都面临着怎样在新环境下生存的问题,在这种情势下,男性气质是生存的基本条件。无论怎样的蛮荒之地,荆天棘地,虫蛇出没,客家人都能凭双手化腐朽为神奇,开辟出一方新天地来。客家人,包括客家女人在内,都渗透有敢作敢为敢担责任的冒险意识与进取精神。且不说客家男人闯南洋的普遍性,客家女性在男人闯南洋或外出后,便承担了整个家庭的责任,“健妇把犁”在客家人来说是很平常的,这与传统社会的女子“话莫高声,笑莫露齿”,困守深闺截然不同,与强调中庸之道,讲究过犹不及亦不一样,否则,第一位女将军李贞也就不会出在客家人里。

  在中国文化陷入理学的泛道德化僵局,整个国家沦入闭关锁国、落后挨打的可悲境况时,客家人却在东南亚开天辟地,客家文化传播达到了一个辉煌的局面,这与客家文化的开拓性是密不可分的。

  压倒了一切的稳定

  对于中国文化来说,稳定与统一是压倒一切的。从三代至清末,中国社会的政治架构虽然不断经历着内部调整,却从来没有出现过由外来征服者造成的“断裂”。半封闭的地理环境,比较优越的自然条件,加上超稳定的政治架构,产生了田园牧歌的中国农耕文化。中国文化延绵至今而未曾中断,这与它对不确定性的强回避倾向有关。

  对不确定性的回避,就是一个社会对不确定和模糊环境所感到的威胁的程度。不确定性会带来风险、压力和不安,对此东方人和西方人的反应方式是不同的。由于中国传统文化是农业文化,要求人们安居乐土,稳定安宁,这样就形成了安于现状、保守稳重、迟缓恋家、惧怕竞争等思想,因此中华民族倾向于回避不确定性,这也导致了在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观中,冒险、标新立异并不受到鼓励,一切以稳定为先。统治阶级认为对社会稳定有影响的信息,就不进行传播,甚至对大众有权而且应该了解的信息,也进行压制,这种情况在中国,是自古皆然。即使到了现代,信息的传播,还是受到严格的限制。在中国能收到香港电视节目的地区,一旦其新闻节目中涉及到一些敏感的领域,整个电视信号就会马上中断。互联网上也有许多网站被ISP屏蔽而无法浏览,而对于某些方面的言论,网络警察也监视得非常严密,甚至影响到了民众的正常交流与获取信息的权利。

  当然,国家安全和稳定,是所有国家都关心的头等大事,西方国家亦不例外。但对于信息传播如何控制,控制程度如何,却随着这个国家对不确定性的回避程度不同而有所不同。中国文化对于稳定的极度追求和对不确定性的强回避倾向,是中国的传播偏重教化与引导,有效信息量少的深层原因。

  相对来说,对于不确定性的回避程度,客家文化比传统文化要弱很多。这并不是说客家人对自己文化传统不够重视,相反,客家人对于自己的传统的继承观念非常强烈。客家民系最初开始于五胡乱华时期大规模的汉族南迁避祸,当时大多是名门望族的整族迁徙。这些客家初民对于自己的文化传统有着非常强烈的自豪感,极力保持这种传统,故客家人有云“宁卖祖宗田,不忘祖宗言”。但是迁徙所要面对的险恶环境,使得客家人无法回避不确定性。从一开始,他们便没有一个安定的生存环境,只有在漂泊中求生存,求发展。长期经受这种环境的考验后,客家文化对于不确定性的回避程度已经与长期处于安稳的农耕状态下的传统文化完全不同了。虽然还是重视“祖宗言”,但客家人绝不会为了祖宗所言而向环境妥协,绝不会死守稳定,回避挑战,这使得客家文化充满进取性。伴随着对稳定性追求的下降,是客家文化中冒险精神的上升,对现存秩序的疑问与挑战。这种状况有利于信息传播的通畅,进而大大提升了客家文化对新事物、新观念的接受程度。在推翻中国封建统治的民主革命先驱中,客家人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这与客家文化对不确定性的弱回避倾向是息息相关的。

  以上从四个维度分析了中国传统文化和客家文化特征对传播的影响。事实上,这四个维度是一体的,它们之间相互联系,构成文化的独特面貌。这个文化以其独特的方式影响着传播,而同时,传播也在以其特有的方式反过来影响文化。二者到底谁影响谁大一点,这恐怕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本来传播与文化就是一体的。可以肯定的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有许多精髓值得发扬,但对现代意义的传播,亦有许多不利的因素。客家文化根本上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只是由于客家这个民系的特殊境遇而发展出许多自己的特征。本文无意去比较客家文化与传统文化的优劣问题,但在客家文化的这些特征中,我们的确可以看到许多有利于现代传播的变化,这一点是传统文化无法做到的。认清楚不利的方面,对于日后加以改进,似乎不无小补。

  参考文献:  

  〔1〕庄晓东:《文化传播:历史、理论与现实》,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2〕黄鹤:《中国传统文化释要》广州,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1999

  〔3〕谭元亨:《中国文化史观》,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4〕谭元亨:《从“人文秀区”到“世界客都”》,岭南文史,2004年增刊梅州文化专号。

  〔5〕夏青:《论中国新闻传播思维中的“天人合一”的文化观念》,武汉科技学院学报,2004年第11期。

  〔6〕彭兰:《网络与跨文化传播初探》,国际新闻界,2000年第6期。

  〔7〕铁翠香,徐啸寒:《中西文化在广告传播中的体现》,广告与发行,2003年第1期。

  〔8〕李念:《在传播全球化语境中报道中国和世界》,新闻记者,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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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1:01:52 | 显示全部楼层

深厚的历史感——读台湾的“大河小说”(古远清)

深厚的历史感——读台湾的“大河小说”
  古远清





  在人们的印象中,台湾文学以“轻、短、薄、浅、小”著称。如果读过台湾的“大河小说”,就会改变这种不公正的评价。

  按杨照的说法,“大河小说”这个名词直接的来源应该是法文的Roman-fleuveRoman意指小说,Fleuve则是向大海奔流的河。而法文Roman-fleuve最早的意思只是用来形容长度滔滔不绝的故事,并没有特定文类成规的概念。〔1〕到了19世纪之后,Roman-fleuve才被拿来对应指称英文中的Saga Novel或德文里的Sagaroman。所以溯源来看,“大河小说”在性质上是比较接近Saga的。

  Saga Novel与其它小说最大的不同点,第一是其中深厚的历史意味,故事发生的背景往往设定在某个变动剧烈的历史大时代;第二是其叙述是以一位主角或一个家族为中心主轴,利用一人或一家贯穿连续的经历来铺陈、突显过去的社会风貌;第三Saga Novel中会以比较多的篇幅处理社会背景以及当时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细节。综合以上诸条件,要都能尽职达成的话,Saga Novel当然不可能是短篇小说,Saga Novel的第四个特色就是其叙事绵绵不断,好像可以和时间一般永续不断,一路讲下去成就了的不止是长篇小说,更是特大号的超级长篇。〔2

  鉴于“大河小说”的论述几乎没出现在有官方背景的文学论述中,而只出现在本土文学的论述里,因而杨照认为“大河小说”的概念还有这样的潜台词:“那就是‘大河小说’要刻画、建构的历史叙述,是相对于中国史,外于中国史的台湾历史。”〔3

  同是本土作家的陈芳明并不完全赞同这种说法。他认为“大陆作家”(应为“大陆赴台作家”)司马中原写的《狂风沙》、冯冯的《微曦》,就属“大河小说”;并非写台湾历史的施叔青的《香港三部曲》,“又为这类文体提出有力的证词”。〔4〕还有的论者认为“大河小说”一定是指长篇小说,且不是一般的长篇,而是“三部曲”式的长篇。〔5

  如果把“大河小说”的出现限定在台湾光复后,那吴浊流的三部长篇作品,即《亚细亚的孤儿》、《无花果》、《台湾连翘》,由于有为台湾现代史作形象证明的意图,因而具有“大河小说”的雏型。这三部作品文体不一致,如后两篇便“接近自传性的回忆录”,“不过,《亚细亚的孤儿》的问世,开启了日后台湾本地作家无穷想象,从而也触发钟肇政、李乔、东方白、雪眸等人,不断写出格局庞大的三部曲式的大河小说”。〔6

  如果说,典型的“大河小说”必须具备浓厚的历史意识,在写家族史的兴亡时必须横跨不同的历史时期,而这些历史阶段必须与国家民族的盛衰密切相联的话,那公认的“大河小说”是钟肇政的《台湾人三部曲》、李乔的《寒夜三部曲》和东方白的《浪淘沙》。

  《台湾人三部曲》包括《沉沦》、《沧溟行》、《插天山之歌》。这部“大河小说”反映了台湾人民反抗殖民统治历经半个世纪所走过的武装反抗、民主运动、台湾光复三个阶段。这个三部曲表现了台湾人民英勇抗击日本法西斯的战斗精神,是一部形象的台湾近现代史。作品人物众多、结构宏大、场景丰富、气势雄伟,全面地反映了台湾人民的命运与历史悲情,堪称史诗般的文学结构,难怪被香港《亚洲周刊》选入“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李乔的《寒夜三部曲》,以彭、刘两家三代人的生活境况,表现了台湾在日本占领前夕到光复后半个多世纪近代历史画面。作者写《寒夜》、《荒村》、《孤灯》三部小说时,做了充分的准备和积累,拥有丰厚的历史知识,世界观走向成熟,对人间有强烈的大爱大恨,所以他才能以自己数十年的体验浸淫在台湾历史的悲情中,才能将丰富的材料收集和田野考察化为深厚的历史感,才能通过母亲的意象表现出台湾人民战天斗地的民族气节。

  如果说,《台湾人三部曲》、《寒夜三部曲》属历史素材的小说,那东方白的《浪淘沙》则是典型的“历史小说”。〔7〕按照李乔的说法,“历史素材的小说”“是借他人浊酒,浇我胸中块垒,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偏重在变化以存实,阐释作者的历史观、生命观”。〔8

  90年代真正称得上写台湾历史的“大河小说”为东方白的长达150万言的《浪淘沙》。此书通过三个家族的三代悲欢离合,反映出台湾自甲午战争到90年代前的种种历史际遇。诸如台湾文化协会事件、太平洋战争、二二八事件等等。作者为写这部小说,差点把身体搞垮,其精神十分令人敬佩。但作者的功力毕竟比不上钟肇政、李乔,因而作品尽管较严格遵守历史真实,不像《寒夜三部曲》那样过多地借题发挥,但写得过于沉闷,不少篇章未能逃脱“四五十年代‘家族血泪战争爱情大河史诗’小说的窠臼”。〔9

  “大河小说”的概念不应局限在本地作家写本土历史。只要通过家族的兴亡表现出国家民族的命运,具有浓厚的历史意识,那“外省作家”表现大陆历史沧桑的作品也应算在内。从这个角度看,90年代“大河小说”最重要的收获是墨人长达120万言的《红尘》。

  不同于台湾某些“大河小说”对中国民族的历史特点注意不够,以至出现了离开中国文化母体的迷走现象,墨人的小说创作始终着眼于中国历史特点和现实状况,着意反映中华民族的苦难和揭示阻碍中国进步、危及中华民族存在的那些病毒。具体说来,《红尘》通过龙府五代人的遭遇,反映了自清朝末代至今的海峡两岸的中国社会现实。龙氏家族的兴衰,象征着中国这条东方巨龙在近现代史上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革。还在60年代,墨人就“下定决心,要以长篇创作来表现中华民族这一百年来空前浩劫的前因后果”。〔10〕从这一创作动机出发,他在小说中栩栩如生地反映了八国联军洗劫北京,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离京和谈后,达成庚子赔款这一时期中国社会各方面的生活面貌。全书写得最精彩的是有关表现抗日战争的段落。龙府一家在北平、南京相继沦陷后,过着颠沛流亡的生活。著者通过他们一家的遭遇,展现了中国人民的生活情景和精神面貌,表现了龙家子女在黑暗王国的痛苦呻吟,挣扎呐喊,反抗斗争。在此之前写的辛亥革命、军阀割据、袁世凯称帝、伪满州国出笼,也无一不是典型的中国事,无一不是20世纪中国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无一不打上中国社会生活的鲜明烙印。

  《红尘》所写的人物多达100多人。除龙氏家族50多人外,还有和尚尼姑、仆人丫环。这些人物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装扮、容颜和气质。有人将《红尘》和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以及马格丽泰•密西尔的《飘》相比。但《红尘》写的人物不仅与这两位作家写的衣着不同、形象不同,而且性格和心理素质也极不相同。托尔斯泰、马格丽泰•密西尔写出了他们国家、民族的生活和性格、心理状态,具有显著的民族风格。而墨人也写出了我们国家各阶层人民所走过的生活道路,大都具有坚实的民族生活内容,并形成了自己鲜明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

  《红尘》所反映出来的中国民族文化心理,其表现是多方面的。风景画和风俗画,是它的一个重要表现形态。从北京的万寿山昆明湖,到庐山的牯岭黄龙寺,从九江的甘棠湖到长江三峡,从南京紫荆山到重庆沙坪……无不充满诗情画意和几千年的中国文化气息。再如翰林院的陈设、金谷园的装饰、紫竹庵的布置、能仁寺的香火、仙人洞的美景,无不体现了中华民族的特点。

  各民族由于文化传统的不同,便造成审美意识的差异,这就是为什么墨人笔下的芦之湖的幽美不同于甘棠湖的敞朗,《红尘》所引李白写庐山的诗不同于英国湖畔诗派的山水诗的缘故。尤其是《红尘》所表现的最具有文化整合功能的六经之首的易经和阐释易经的宇宙的本体论、相对相生论最透彻的道德经,还有与易经紧密相联的命学,都是外国作家写的作品所没有的。他们的作品决不会有少林太极、八卦掌,更不会有老尼月印的偈语禅音。

  民族文化心理最突出的表现还在于人物性格的刻画上。《红尘》的民族风格另一重要体现便是写出了能够反映民族思想、民族心理的人物。墨人笔下的台儿庄、衡阳血战、重庆大轰炸与反攻缅甸的经过,反映了以龙天放为代表的中国人民勤劳勇敢、不向恶势力低头的精神。《红尘》的高超之处,体现在即使在相似或相同的规定情景下,各种人物行为方式及其遭遇、性格特征也是不一样的。如男主角龙天行的表妹杨文珍、异国红粉知己川端美子、丫环香君的恋爱经历及其结局不雷同,三个女子的个性亦异。当然,民族文化心理的表现决不止某一方面,某一人物性格通常只能体现某一方面,如力挽狂澜的古美云,体现了风尘女柔中有刚的一面;参加北伐、抗日,为国捐躯的龙天放,反映了中华儿女不怕牺牲的一面;投机卖祖的杨通,则反映了一部分人的奴才性格。

  《红尘》的民族风格还体现在采用了为中国读者所喜闻乐见的形式。强调民族风格,并不反对向外国作家学习。墨人并不是封闭型的作家。以前他写中日历史文化关系时,曾两次到日本,接触过许多日本人,因此才有加藤中人和川端美子、川端龙子等人物的产生。所不同的是,他学习外国不囫囵吞枣而经过消化,并以不影响本国人民的阅读和欣赏习惯为原则。还应该看到,墨人写的是新体小说,和传统的中国小说是不同的。但他在新体小说中也的确继承了《红楼梦》一类小说的表现手法,这从下面几点可以看出:第一,通过日常的家庭生活表现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红尘》前半部正是这样做,读者从中不难看到《红楼梦》的投影。尤其是开头写唐文英七秩大寿,龙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宾客如云的场面,为的是表现龙家的祥和高贵之气及各种复杂的社会关系。第52章后,作者的笔墨从小家庭转向大社会,每章都有较完整的故事情节,且能引人入胜。第二,《红尘》以叙述为主,而不像某些外国小说,常常用大量的篇幅对环境、场景以及人物的心理活动进行详尽的描写和铺陈。《红尘》从头至尾,都将叙述作为主要表现手段。像作品中写国人全面抗战,均用简朴的笔墨,将战斗的场面、情景的描写穿插和融化在叙述中。这和那种以场景描写为主,将叙述故事情节融化在场景描写的《飘》一类作品的表现方法是大相径庭的。第三,诗词的运用也是构成《红尘》民族风格的一个重要因素,其中有引用李白、苏轼等人的,也有作者自己再创造的。可现在有人认为小说中不应有诗词,因它会妨碍小说现代化。这种评论家不懂得,像《红尘》这样反映中华民族苦难的小说,缺了诗词就会使时代背景与人物关系的描写失却生动性。当然,运用诗词不应掉书袋,应恰如其分,而《红尘》正是这样做。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施叔青与墨人均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作家。墨人后半生在台湾度过,但大陆时期的生活经验,成了他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而施叔青不是出生在大陆,她从鹿港走出后赴美国学习西方戏剧,又在香港度过11年时光。她这段出入华洋杂处的上流社会的生活经验,使她于1997年完成了“香港三部曲”:《她名叫蝴蝶》、《遍山洋紫荆》、《寂寞之园》。全书从1894年写起至1984年止,其中历经鼠疫浩劫、二次罢工、官地拍卖等重要事件。全书主要写东莞乡下被贩卖到香港出卖肉体为生的女人的故事,从一个侧面浓缩了香港百年的沧桑巨变。这是一部“家族史”小说,同时也是一部“社会史”小说。比起上述的“大河小说”来,《香港三部曲》虽不足50万字,但它反映了西方殖民者从发迹到没落的历史。作者的台湾经验与香港经验同时运用,并交融在一起,使这部书成了台湾“大河小说”的另一种典范。

  “大河小说”在台湾小说中虽然地位没有短篇小说显赫,《联合报》、《中国时报》的小说奖常常突出短篇而把中长篇作为陪衬,但这种文体的发达兴旺是加强台湾文学创作分量和价值的一个重要方面。“大河小说”今后要得到蓬勃发展,必须改变重视写台湾史而忽视写两岸三地历史即整个中华民族历史的偏见。墨人的《红尘》问世以后一直得不到重视,便是这种偏见的最好说明。走过20世纪,如何处理好台湾与中国的关系,在书写台湾史时不割断与中华文化的联系,将是“大河小说”能否得到健康发展的标志。

  注 释:

  〔1〕详S?Flaub,The Flowing Narratiue:Representations of Time in Modern Fiction (Toronto Quebec University Press,1991),pp.5-8.

  〔2〕〔3〕杨照.历史大河中的悲情——论台湾的“大河小说”.见《四十年来的中国文学》,联合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

  〔4〕〔6〕陈芳明:《战后台湾大河小说的起源——以吴浊流自传性作品为中心》,载《台湾现代小说史综论》,联经出版公司1998年版。

  〔5〕陈万益:《讲评意见》,载《台湾现代小说史综论》,联经出版公司1998年版。

  〔7〕〔8〕李乔:《历史素材的运用》,载《小说入门》,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86年版。

  〔9〕王德威:《小说中国》,麦田出版公司1993年版。

  〔10〕墨人:《文化与文学——嘉新优良著作奖颁奖典礼笞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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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1:02:55 | 显示全部楼层

论客家散文的审美品格(杨文丰)

论客家散文的审美品格
  杨文丰(杨文丰,男,广东科学技术职业学院人文社科系,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写作理论研究)



  客家散文是指以文字形式表现包括客家人、物以及客家民间风尚习俗等客家文化的散文。迄今为止,自觉的客家散文尚不多,客家作家写作的客家散文更少。对客家散文的审美评论,更是寥若晨星。本文通过考察两本优秀客家散文集,即谭元亨教授所著《千年圣火》和黄发有教授所著《客家漫步》,对客家散文的审美品格,提出一孔之见。

  客家散文的审美品格,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表现客家文化性

  表现客家文化性,是指客家散文在写作内容上有意识地表现客家文化的审美品格。

  表现客家文化,为客家散文题中应有之义。不表现客家文化的散文,即便出自客家作家之手,也非客家散文。在客家散文中,客家文化的表现可谓异彩纷呈。

  客家文化中的风尚风俗是客家散文通常表现的内容。客家文化是中原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中原传统文化渗透在客家人的诸如饮食等日常生活中。谭元亨说客家“酿豆腐可算是典型了,在以米食为主的南方山区,客家人把他们对北方饺子的感情寄托在酿豆腐上。而这细小的生活内容,却充分体现了客家人在文化传统上的良苦用心。”〔1〕(P68)黄发有写到,客家人办喜事时,“驱赶上门的乞丐,就会种下‘恶缘’。一般来说,主家会送一个红包给乞丐,让他高高兴兴地走路。如果乞丐坚持要‘入席’,主家也只好照办。”〔2〕(P14)“客家人总是把修路架桥看成积福修身的好事,同时也强调表里如一的真诚,意即只有德艺双修才能进入完善境界,否则便是收买人心的假仁假义。”〔2〕(P158

  客家文化强调对路人的礼遇关照和对子弟的德育教化。客家散文对此也多有表现。“在客家聚居的山岭间行走,哪怕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只要有路,你就一定会不断地看到默立路旁的简陋山亭……供过往的路人歇脚。”〔2〕(P134)福建客家民居永定振成楼之横匾为“澡身浴德”。楼主解释说,“你身体肮脏的时候要洗澡,洗澡的同时,连自己肮脏的头脑也一并冲洗。”〔1〕(P137)这种苦心独运,体现了客家人的道德境界和人生追求。

  客家民系之来历等有关“根的意识”,在客家散文中的表现,更是形式众多。“汉族八大民系中,独有客家人,不以地域而命名,……,而是一个没有地域归宿的名字‘客家’。也许,正是这个称谓,注定了他们上千年间流离失所、浪迹天涯。”〔1〕(P2)这是从地域上写“根”。也有从“纸”上写“根”的。“客家人在发黄的谱牒上记载着生命的来处,这是纸上的故乡。因为他们再也无法走回生命的‘老地方’,所以他们在辗转流离中依然贴身存放着家谱、祖宗牌位,与生命共存亡。纸上的故乡是移动的故乡,祖宗牌位是能够行走的生命之根。纸上的故乡既远在天边又近在脚下。”〔2〕(P5)在谭元亨散文中,还从客家的“创世纪”“葛滕坑”写“根”,从客家开基地写“根”,从引入文中的客家山歌“客家来自黄河边,水有源来树有根”写“根”。等等。在客家散文中,“根”的意识,云遮雾障,神思迷离,沧桑、无奈而又带些自傲的历史情愫,深长而凝重。

  崇学,不但点燃了客家文化的“千年圣火”,更是客家人何以能在文化艺术上人才辈出、名人爆炸、一啸冲天的根本动力和原因。崇学,其实业已成了客家文化的一种精神,毫无疑问,也会导引客家散文的写作流向。谭元亨的客家散文《千年圣火》,黄发有的客家散文《风雨寒窗》,都是写客家崇学的篇章。崇学精神如雾,弥漫在许多客家散文篇章中。确实,一个迁徙千里、流落天涯、立身远山僻壤的民系,除了寒窗苦读,还能凭什么博取功名、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报效国家、实现自己的社稷抱负呢?还能赖什么自矜呢?

  谭元亨认为:客家方言被称为古汉语的活化石,客家“语言本身,也凝聚有这个民系的历史、气性、品格,或者说,整个的精神。因为语言本身,保持了这个民系珍贵的文化遗产,使得他们在千年迁徙、万里长旋中,教这个民系永远是一个风雨不动的精神共同体。”还认为,客家方言有自己的语汇特点:①单音词多,从简,如皮,即皮肤。索,即绳子。惊,即害怕;②保存有较多的古汉语词,如拗,即折断。颈,即脖子。衰,倒霉;③有些词语与粤方语一致,如“雪”“冰”不分。抵,即划算、便宜;④客家话独有的词语,如“牯”为雄,“赖”为儿子。“斋?”称尼姑。〔1〕(P47)在客家散文中,客家话的这些特点,对形成客家散文的审美品格,作用是无容置疑的。但由于客家方言也属汉语,所以客家方言的特点,在多数客家散文中,凸现得还不够明显。客籍散文家对运用客家方言写作的自觉性有待强化。客家散文在强化客家方言上,还存在极大的可能。

  二、亲近自然性

  所谓亲近自然性,是指客家散文在写作内容上表现自然物,或者记述人从自然物得到谕示以及笔涉与自然有关的物事的审美品格。

  客家散文亲近自然性的审美品格,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是对自然景物进行状写式讲述。这是一种内蕴作家分析、感受甚至议论的描述方式。此种描述方式,又可分为段句式解析式描述或全文式解析式描述。较常见的是段句式解析式描述。譬如“村庄周围的群山,海拔多在一千米以上,野荔枝林多生长于夏日阴凉、秋日挂霜的半山腰。野荔枝成熟时已是秋天,在黄叶纷飞的林子里,那一颗颗通红透亮的果实分外惹眼。”〔2〕(P130

  二是表现自然的“影像”,即客家人的行为或创造物是一种自然的神似物。譬如,黄发有的客家散文《蝙蝠掠过窗前》,由蝙蝠背负幼子飞行,而写到客家乡村的母亲们,常常是背带着孩子干活。至于客家土楼,“这些由客家人用生土夯筑的民居,与周围的地形融成有机的整体,就像是从土地中生长出来的蘑菇群。”〔2〕(P146)“影像”的构成,是设喻的过程。

  三是自然物与人划等号式地互可自况。这种审美取向在黄发有的客家散文中有更多的表现。在《鹧鸪的前身》一文中,作家描述一位被卖到财主家的丫头蔗姑,盼谷子黄了父亲就把她赎回。没想到谷子未黄,父亲已死。为逃避财主的霸占,蔗姑只得纵身跳下山崖。翌日,朝阳照在山崖上,一只鸟儿从崖下飞起,对天悲号:“谷子黄哩,爹爹!”人们同情蔗姑,遂把这种鸟儿唤作鹧鸪。这是以自然物(鸟)况人。相反,也有以人况自然物的。“我都觉得客家人有着一种中国地瓜性格,……譬如都有落地生根的适应性和耐受力,……我自己同样是一颗‘大番薯’,将根深植于乡村,薯藤却越出乡村的篱芭,蔓延进城市的地界。”〔2〕(P13

  四是通过自然物表达文化性暗示或启示。客家散文中写水的文化启示,就各不相同。南流的汀江,“她在苍茫中流向如一只直指南海的巨臂,向客家儿女昭示着光前裕后的方向”。〔2〕(P115)“客家人对大海具有浪漫的幻想。在客家人的眼里,大海仅仅是世界的开始。”〔1〕(P177

  五是自然物与神话传说相联系。客家山村多呈三面环山的壶形格局。在黄发有的笔下,壶形客家山村始自一个神话传说:九天九夜大雨之后,村庄里只剩两个童男童女,各骑一只大葫芦侥幸逃生。他们漂漂停停,终于来到一风水宝地——葫芦形山谷,从此结为夫妻,安居乐业养儿育女。〔2〕(P120

  六是客家散文常有对客家民居的描写,而客家民居“与周围环境的整合,达到‘可谓阴阳调和、天圆地方、大吉大利、完美无缺’,是客家人在追求一种‘天人合一、人与自然的统一与和谐’”。〔1〕(P142)客家散文的这类文字,无疑又是包含间接亲近自然的情怀的。

  客家散文之所以出现亲近自然的审美品格,究其原因,在于客家人世世代代皆生活在自然(山区)之中,而文学恰好反映了这种生活的缘故。

  三、泛真性

  散文作家对题材总是求真的。若不求真,散文势必丧失文体存在的价值,至少会被小说取代。

  然而,即便本身真的题材,要呈百分之百的真实,又不仅不可能,而且也不符合艺术规律。“客观对象完全保持其本原状态,它在作家吸收、过滤的过程中被创作主体的创造性思维所分解,作家剔除了与他要表现的主旨无关的成份,而选择了那些与他的作品所要表现的主体精神相一致的内容,正是由于客观对象失去了某些自身所有的特性,才有可能融入作家特定的心境与情绪中,达到与作家精神境界的融合,进而承担起艺术的使命。”〔3〕(P19)其实,这里还有个心到能否笔到的问题。

  对于客家散文来说,其面对的题材却又是有所不同的,其特殊性便是客家散文的题材,本身便夹杂了许多不够真实或者至少含有有待考证的成份的,这种品质,本文称之为“泛真性”。

  客家散文所写的千年迁徙,以及客家文化习俗,诸如民间口头传说、族谱等文字记载以及民间风水等,由于年代久远,不可排除其中会有虚假或不够真实的成份,抑或说是亦真亦幻的东西,具有泛真性。譬如:“凡是认了树、石或厕所做母亲的孩子,他的家庭在逢年过节时都必须备办祭品,焚香秉烛烧纸,以示感恩,并祈求更多的福佑。”〔2〕(P49)其中,至少“拜茅厕姑姑”或“拜厕神紫姑”之习俗,恐多是久远的传闻,有理由认为其该属于泛真性题材。

  关于客家的“创世纪”之说,认为客家神话中的“诺亚方舟”为“葛藤坑”,“今日各地客家,其先,皆葛藤坑移民”。〔1〕(P10)此类文化意味甚强的神话,在客家散文中,其实亦属于泛真性题材。

  客家散文题材的泛真性是较强的。这与客家民系的源流历史云遮雾障分不开,与作家可能认为亦真亦幻的题材更富有审美意味分不开,而且与作家、尤其是客籍作家,出于对客家文化乃至题材的自恋和张扬而不想辨别真幻、真假的心理也分不开。

  其实,客家散文题材的泛真性,对形成客家散文独家的审美特色,是起到了相当作用的。

  四、离散性

  客家散文的离散性,是指客家散文作为一种文体其篇章结构呈现离散的审美品格。

  客家散文的离散性,主要由四个方面决定:其一,是由于“题材的广阔和无所不包的矛盾,使它不得不采取随机和散漫。”〔4〕“题材的广阔随意必然带来结构上松散的特点。”〔3〕(P23)客家民系,迁徙流离,沧桑风雨,躬耕苦读,“盛世”蛰伏,千年圣火,独领风骚,特立独行,冲天一啸,……。客家文化题材之杂之多,是客观存在的,散文家在写作时,也是易生多学科视角的,诚如黄有发在《客家漫步》后记中所云:我“试图从文学、历史学、社会学、民俗学、谱牒学等多学科交叉的文化视野,对我的客家故乡的风土人情、人文景观进行审美化的描述,对客家文化进行散点透视。”〔2〕(P201)如此成篇的客家散文,篇章结构上必然是深具离散性的。即以黄发有的客家散文《杨梅花》为例,作家先由一节客家山歌写起,然后说引用它在于它的最后一句:“莫作杨梅暗开花”。接着写客家人对杨梅花怀着一种敬畏心理,因为谁看见谁就得死去。尔后,讲一个心灵手巧的编花匠,为编杨梅花,不惜夜里躺在杨梅花树下,第二天含笑而死,手中的杨梅花编了一半,继而又写作家童年逃课摘杨梅的经历及相关故事,最后写到人生感悟。通篇散文的篇章结构呈现出散漫的特点;其二,是由于客家散文的淡情节甚至无情节,导致篇章结构缺乏连续性。读谭元亨、黄发有的客家散文集,绝大多数篇章皆是无情节的,即便有些小故事,充其量也仅仅是整篇散文中小小的片断,并不影响作品篇章在整体意义上呈现离散性;其三,是由于客家散文家的行文笔法,本身就是繁杂且存在矛盾的:既要叙述,又要抒情,还要议论,等等。这种笔法势必使客家散文在写作上,自觉也好,不自觉也好,会出现“散点透视”或“多向性透视”,不可能满足于单视点的“一线式”表达,因此,所形成的作品,从思想到内容必然会由于“东翻西找”,“东拼西凑”而产生离散式征象。以谭元亨的客家散文《客家围——夯土的史书》为例,作品在笔法及内容上依次是:叙述客家围的神奇;议论式提出何以如此神奇;叙述客家围的作用、位置;对客家围的人文取向、内涵的抒情、议论;楼联诸例及其内涵的议论;叙述某某祖上建房的遗训;作者关于客家围之谜万字论文的有关观点介绍、衍义和客家围对人性张扬、艺术升华的议论及抒情;推荐客家围研究同仁的摄影作品并对有关作品进行叙述、议论。全文洋洋洒洒,视角转换仿如移步换形,仿如积木迭累,在篇章结构上确是离离散散的;其四,便是客家散文家在行文过程中,抒发性灵和诉诸心灵的随意性、自由性、张扬性,也必然导致作品不羁地冲决不利于离散的模式、框框和秩序,其结果同样会促进作品的离散性。这是客家散文普遍的情形,也是散文的文体特征,毋需再引例证。

  客家散文在文类上隶属于散文。即便从散文之形神关系考察,也可推出客家散文离散性的审美品格。散文的形神关系,不外乎四种类型:形神俱散;形聚神散;形散神不散;形神俱不散。〔5〕四种类型中,前三种非形散即神散,皆具“散味”或“离散性”。第四种“形神俱不散”,也只是相对来说较不“离散”罢了。以辨证的观点观之,绝对形神俱不散的散文,是不可能存在的。其实,任何类别的散文,皆具离散性的审美品格。

  当然,说客家散文具有离散性的审美品格,并不等于说客家散文就是一盘散沙。实际上,客家散文既然是在客家文化的大背景上产生的,其实就杜绝了陷入“一盘散沙”的可能。

  五、泛我性

  所谓泛我性,指客家散文中所表现的“客家民系人文形象之我”(以下简称“客家我”)和“作家之我”(以下简称“作家我”)的审美品格。

  客家散文出现“客家我”,离不开客家文化的深远、厚重。

  客家散文中“客家我”的形象,是动态的,且如同蒙一层秋雾般朦胧。归纳起来,“客家我”的形象,大抵离不开这样一组“关键词句”,即:千年迁徙,来自东方文化或中国、中原文化的“活化石”,人性和善,尊师重教,耕读传家,敬祖睦宗,克勤克俭,修身齐家,格物致知,崇文尚武,开拓进取,自信自强自立,重功名礼教,有些没落士族气而又有一点自卑心理,不甘沉论,自由放达,特立独行,冲天一啸,安邦治国,等等。

  散文家对“客家我”形象的建构,尽管是“代言”或“准代言”,而在客家散文中,则多是通过细节或者再略附评论来表现的。对上文之“关键词句”,今试述其一、二。譬如,客家散文通过对客家妇女天足的叙述和议评,至少利于树立客家人“自由放达”的形象。又如,黄发有在《牛的四季》中写到:“挑着菜担的村妇感觉后面的畚箕被拽了一下,以为是哪个男子在和她开玩笑,就骂一句:‘拽什么,又不是你妈!’回过头去,却见一头牛正在扯菜吃。她往牛嘴上踢了一脚,骂道:‘喂老虎的!’牛又扯了一棵菜,扯下来后扔在地上,跟在后面的牛犊接住,美美地啃起来。村妇没再出声。脸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2〕(P91)这样的细节,不是在读者心中建树客家人和善的形象么?!

  再说客家散文中表现出来的“作家我”。不论作家是否客籍人氏,其只要写出成功的客家散文,就必定能体现出有他“这一个”“作家我”在。

  客家散文中的“作家我”,从题材归属的角度观之,无非表现为以下两方面的情形:

  其一,在客家散文里,主观题材天然有“作家我”在。倘若散文家是一个地道的客家人,那么作品中的这个“作家我”,还会打上客家烙印。

  其二,客家散文中的客观题材,其实,也是已被“作家我”化了的。对此,作家洪深的“卤汁说”最能说明问题:“小品文的可爱,就是那每篇所表示的个人底人格。不论什么材料,非经过作者个人底情绪,是不会‘够味儿’的。粗糙一点的说,作者底人格,他的哲学,他的见解,他的对于一切事物的‘情绪的态度’,不就很像卤汁么!如果这个好,随便什么,在这里渗浸过的材料,出来没有不是美品珍品”。〔6〕(P84)事实上,写作成功的客家散文,至少其题材的选择、分解、排列,是少不了“作家我”的印痕的。

  关于客家散文中体现的“作家我”,尚有三个层面的问题需要阐述:层面之一是客家散文作家行文时所通常选择的第一人称“我”,最利于直抒胸臆、率直而本色地表现“作家我”;层面之二是“作家我”在客家散文中的个人体验和生命体验,多是内审视的、“过去”时的。例如,黄发有在《燕子双双飞》一文的文字:“作为候鸟的燕子不断地迁徙,这和客家人‘千年漂泊’的历史命运如出一辙。而燕子在艰难奔徙途中相濡以沫的深情不能不引起客家人的共鸣”〔2〕(P94);层面之三是“作家我”,在不同作家的客家散文中,同样表现出个性。对此,从谭元亨和黄发有写客家“石笔”的客家散文片断,足见一斑。“支支石笔巍然如华表,那种蘸雨书云的气势衬托出了偏僻山村的逼仄,却折射出客家山民内蕴的豪情壮志。尽管‘石笔奇观’也常常被一些外人用作讥贬客家人的物证,他们借此说明客家人为功名礼教所缚的庸俗,但是,他们并不清楚‘石笔’中深藏着客家人独特的家族观念与人文理想。”〔2〕(P160)黄发有这一段文字,与他的客家散文集《客家漫步》的风格一致,清丽、温宛、平和、柔情之中,泛淡淡的哀愁。“这拔地而起、冲天直立的石笔,更是客家人文化精神的写照!石笔,它绝不是为了炫耀功名,它铭刻着历史,它给后人以启迪。它那不甘沉沦、宁折不弯、冲天一啸、俯视千古风云的形象,代表了客家民系的精神。……成为了一个民系的历史记忆,一个民系的永远的良知,用来表达对人类文明的坚信,对愚昧野蛮的拒斥……”〔1〕(P122)谭元亨的这一段文字,与他的客家文化散文集《千年圣火》的风格,十分和谐:沉雄而悲壮,文化视野开阔,述论兼具,哲理与诗情交融于一体。

  客家散文中的“客家我”依靠“作家我”体现。但“客家我”又非“作家我”的机械拼凑。

  六、多维情结性

  客家散文作为散文的特殊类别,其除了具有一般散文的抒情特质外,更多而且更鲜明的,是其还具有远比一般散文的抒情性浓重、强烈得多的情结性,且是“多维情结性”。

  客家散文的多维情结性,是指客家散文中体现出来的、作家积郁深厚、浓重的、与客家民系相连的多个相对独立的思想化情绪和情感的审美品格。

  客家散文中的多维情结表现如下:

  一是乡愁情结。“乡愁,是一种地理,一种特殊的时间与空间,也是对生长之地的山川与人事的回想与悬想。”(李元洛:《月光奏鸣曲》)客家人是独独不以地域命名的民系,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一个没有地域归宿的名字‘客家’”〔1〕(P2)。这种历史渊源注定了客家散文无法回避乡愁情结。“客家人在发黄的谱牒上记载着生命的来处,这是纸上的故乡。”〔2〕(P5)“乡愁无色无味,但在游子皱眉面对索然无味的饭餐时,它就具体成了油盐酱醋与酸甜苦辣,它就成了一种最为神奇的调味品,它就成了一种永远的饥饿。”〔2〕(P194

  二是苦难情结。客家民系的历史,本身就是流离失所、贫山僻壤包围的苦难史。“进一步地说,客家文化,更是一种苦难的文化,是由落难者所创立的。”〔1〕(P4)因而,客家散文家,不可避免地会在作品中表现苦难情结:“想到那些浩浩荡荡地搬家的蚂蚁,想到它们背上背的大过其体积的酷似饭粒却不是饭粒的东西,我就牵强附会地联想到我的客家先民,他们将家背在背上,他们艰难的南迁和蚂蚁搬家有什么区别呢?”〔2〕(P177

  三是崛起情结。表现在客家散文中客家民系的崛起情结,是以不受辱为平台的。客家人作为“闯入者”,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歧视,甚至被土籍侮称为“客家佬”、“客贼”。客家人深知唯有崛起,才能受到尊重、尊敬,才有出路。崛起,路在何方?在于教育。因而,客家人在崛起情结的驱动下,形成了尊师重教的风尚。这种风尚,在客家散文中,自然多有表现。甚至,“在闽西南的客家地区,客家人将七月七日定为私塾或族塾先生的节日,其根据是七月七日为孔夫子的诞辰。”〔2〕(P163)这大抵称得上是古代的教师节了。

  四是亲近自然情结。作为客家散文的重要审美品格之一,这部分内容前文已专门论述。

  五是遗民心态情结。遗民心态,使客家人以拥有正统文化自居。“作为‘闯入者’的客家人永远地失去了名正言顺的故乡,这些中原南迁的汉人之后以一种傲气和固执竞相用谱牒记下祖先地望、家族源流,他们在家谱中浓墨重彩地书写中原远祖的辉煌,亦以衣冠士族自居,藉以秉持着一种尊贵的精神血缘。”〔2〕(P4)在客家散文中,这种遗民心态,如同黄昏薄雾,隐现在字里行间。

  参考文献:

  〔1〕谭元亨.千年圣火——客家文化之迷[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2〕黄发有.客家漫步[M.广州:南方日报出版社,2002.

  〔3〕李晓虹.中国当代散文审美建构[M.深圳:海天出版社,1997.

  〔4〕楼肇明:散文美学随笔[A.楼肇明.第十三位使徒[C.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社公司,1995:57.

  〔5〕杨文丰.散文形神论[J.作品,1993(8):174.

  〔6〕郑明利,丘秀芷:文艺天地任遨游[M.台湾:台北光复书局股份有限公司,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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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1:03:44 | 显示全部楼层

当代赣南客家文学纲要(钟俊昆)

当代赣南客家文学纲要
  钟俊昆(江西上犹人,赣南师院中文系副主任,教授,硕导,江西省客家语言文学研究所所长,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与客家文学)



  当代赣南客家文学面临着严峻挑战,对它的创作与批评进行必要的梳理,搞清其历史与现状、脉络与流向、共性与特色、优势与缺陷,将有助于它的发展。

  赣南客家文学有悠久历史和辉煌业绩,曾有“文乡诗国”之称,易堂九子、贞堂七子、赣县曾几父兄、信丰王氏家族、大余戴氏家族、赣县白鹭钟氏家族等在赣南客家文学发展中做出了巨大贡献,为赣南客家文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营造了浓郁的人文氛围。

  当代赣南客家文学的发展还与中央苏区文学息息相关,30年代瑞金中央苏区临时政府的文化政策和教育资源使赣南客家文学注入了红土地文学特质和取之不竭的创作素材,也为当代赣南客家文学的发展流向提供了主线,并由此走向审美的多元化。

  当代赣南客家文学可粗分为四个时期:颂歌时期(1949~1966)、潜流时期(1966~1979)、崛起时期(1980~2000)、多元时期(2001—)。

  赣州于1949813解放,赣南人民以极大的热情迎接解放军的到来,新的文化和文学现象与元点由此掀开序幕,赣南客家文学进入到主流意识形态与客家文化相碰撞融和的颂歌时期。但建国初期赣南客家作家对刚刚逝去的革命斗争岁月依然充满怀恋之情,在创作中以赣南客家儿女支前、剿匪、斗地主、反霸、争自由等为重要题材,稍后则以社会主义建设为主体,围绕政治运动的中心,以写中心、唱中心、颂中心、服从中心工作为创作的主要内容,体现出中央苏区文学的优良传统,然而在文学形式上则以赣南客家人所喜闻乐见的山歌、民歌和山歌戏、采茶戏为主,当时出现了一批知名的山歌手,如袁志林、曾子贞、刘承达、巫承镇、杨人东、赖国进、李贤琼等,创作或演唱了大量反映工农群众翻身得解放、积极投身社会主义建设的作品,而且这些作品感情真挚,语言富有客家方言韵味,口头文学色彩浓郁,具有很高的民间文学价值。与此相关的则是戏剧方面成绩非常突出,最早上演并发表的小戏是曾平的《莲心菜》,后来又有邓民品、张经高、钟海清、袁善全、左云祥等人整理改编的赣南客家传统采茶剧目《俏妹子》、《补皮鞋》、《钓拐》、《老少配》等,在当时反响很大,被称为赣南客家戏剧的“四小金刚”,有的还晋京演出。同时一批剧作家也在成长并不断有作品问世,如高宣兰的《骂鸡》、王成俊《上工地》、李贤琼的《送草鞋》等,为赣南文化的普及工作做出了贡献。到60年代初赣南戏剧则上升到较高水平,有一批高质量的剧作产生,如小戏《怎么也谈不拢》、《山林保》、《新风曲》、《巧分家》、《旅舍一夜》、《卖鸡》等。《怎么也谈不拢》还参加了华东地区专业戏剧会演并选调晋京演出,后来改编成舞台艺术剧被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成电影,开创了赣南客家戏剧上银幕的先河。稍后由高宣兰等执笔改编的赣南客家大型传统采茶戏《九龙山摘茶》曾轰动一时。

  这时期的赣南客家文学成绩还体现在小说和诗歌上,罗旋的《石敢当》、《伏虎记》影响颇大,还被介绍到日本。李如澍的《挖花生》、《阿祥古与老鹰婆》也颇有民间故事色彩,前者在60年代初还被著名作家茅盾点评赞誉过。此外高歌的小说《孤坟鬼影》、赵洪波的《未结束的战斗》等令赣南中长篇小说的创作有了良好的开端。诗歌方面较戏剧、小说薄弱,但在这时期有“二李”之称的李一痕、李音湘的创作为赣南诗坛增添了不少亮色,李一痕在40年代的重庆求学和从事文化工作期间,在著名诗人臧克家、王亚平等的鼓励和支持下曾主编诗刊《火之源》、《诗地》等,其时闻一多、勃青等著名诗人曾在该刊发表诗论和诗作,李一痕自己也出版有诗集《谎言》、《过不了冬的人》、《疯子与圣人》、九十年代末出版《没有遗忘的诗》,到2003年还以82岁高龄出版诗文自选集《诗旅一痕》,他以言传身教方式团结了一批当代赣南客家诗人。李音湘则以矿山工人为主调、以诗的形式反映了新中国矿山工人的生活风貌,他的《矿工的话》、《矿山人家》、《大庾岭抒怀》、《陈毅的故居》等诗作颇有客家风味,他的自选诗集《春天的歌怎么唱》在80年代中期出版,同题作品曾获江西省人民政府文艺创作奖。此外,四十年代就成名的诗人奔江也出版了《过滩》、《通天岩》、《残冬》、《云飞雨走》等四部诗集,还在古稀之年于2001年创作出版战斗小说《客从天降》,可谓宝刀不老。

  文革期间文坛凋零,赣南客家文学创作也走向潜流发展期,只在戏剧创作方面小有成绩,如小戏《送子当红军》、《第一步》,大戏《长岗红旗》、《红井》、《万山红》等,反映了赣南客家儿女前赴后继的斗争故事,尽管有特定的历史烙印,但主题是积极的。

  粉碎“四人帮”后,随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赣南客家作家进一步解放思想。1979年八一电影制片厂将当时正上演的赣南大型采茶戏《茶童奇缘》拍摄成歌舞喜剧讽刺片《茶童戏主》,受到著名戏剧专家田汉、周贻白、郑君里等的肯定,认为这种融歌、舞、戏于一体的大型戏曲是罕见的,可与广西山歌戏《刘三姐》相媲美。这使赣南戏剧创作达到一个新高度,也标志着赣南客家文学从文革挫败中走向崛起。

  1980年,当时的赣州地区召开了第二次文代会,提出了认识新形势,明确新任务,大胆创新,繁荣创作,更好地为社会主义现代化服务的口号,赣南客家文学由此得到长足发展。首先是小说创作得到突破性的发展,罗旋的短篇小说《红线记》发表于《人民文学》,随后获得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成为获得全国性大奖的第一篇赣南客家文学作品,后来还被改编为同名电影。之后罗旋又出版了长篇小说《南国烽烟》、《梅》、《喂喂姑娘》及中短篇小说《美丽的胡枝子》、《白莲》(改编为采茶戏《莲妹子》)、《纯女户》(改编为电视剧《这家没男人》)、《客家歌王》等,还出版过以军事题材为内容的短篇小说集《败将》,纪实体传记小说《蒋经国在赣南》,2003年出版中短篇小说自选集《含笑》。罗旋的创作在赣南是一面旗帜,他从革命战争题材写到绿色生态题材,再到赣南客家文学的自觉创作,渗透着老作家罗旋对这方水土的情韵与挚爱,他说:“足足半个世纪,我把生命的根子扎在赣南,对客家的山山水水产生了深厚感情,自认为是客家的客家人。也曾在深山土围安家落户,经受了三年艰苦的劳动,体验了无比丰富的生活,积累了取之不尽的素材。当时虽无只字记录,但营养摄入血液,经过时光的酿造,终于化成这些形象文字。”(《含笑》后记,中国文联出版社)可以说罗旋的创作极富有激情,很多文本诗意性极强,文字洗炼,故事结构精巧,可读性极佳,他把客家民俗风情的精髓融入到作品中,达到了较高水平。

  进入80年代中期,老作家罗旋、周书文等焕发创作青春,赣南客家文学创作又形成以一批中青年作家为主的中坚力量,如阳春、舒龙、李伯勇、廖强哉、钟东林、卜谷、黄立民、黄白、郑汉明、黄谟军、尹林春、王国平、伍中、朱子椿、卢策、严帆、刘兰生、罗荣、龚文瑞、李坊洪、胡玉春、潘毓祥、李凌云、含烟、李水根、左民山人、刘庆春、钟俊诚、曾长发、赖雨亭、毛瑞林等。阳春对赣南客家文化非常谙熟,曾以之为背景创作了小说《水牛牯》、长篇随笔《客家人传》、长篇叙事歌行《客家歌王》及长篇传记小说《蒋经国传》三部曲,他的文笔有棱有角,较为尖锐,争议较多,但有反思价值,客家味和诗味都较浓郁,可读性强。还有舒龙的创作,他强调红土地文学,但就其影视作品《封锁在线的交易》、《贫穷的富翁》、《赤都财魁毛泽民》、《岁岁重阳》等来考察,里面浸透着客家文化质养,其细节、人物言行、方言运用、民俗色彩等均体现出客家文学特色。近年来舒龙更多转向史传文学和通俗文学创作,出版《共和国演义》,另有围绕红土地文学为主融和客家文学的舒龙评论专集《一枝红杏出墙来》。此外,李伯勇有中短篇小说选《南方的温柔》;有表现客家人生存境遇的长篇小说《轮回》,曾获“恒泰杯”全国长篇小说征文三等奖,得到著名评论家雷达、李建军等的好评;他还有长篇小说《旷野黄花》、《寂寞欢爱》(与《轮回》构成赣南客家人生存三部曲)、散文和评论文字。李伯勇是个很有个性也很勤奋的作家,同时还是个多面手,除了创作外还写大量的评论文章,这使得他相得益彰。可以说他是扎根于赣南客家、极其具有地方乡土色彩而又占据了创作前沿的很有出息的作家,这判断源于他曾获得江西省首届谷雨文学奖、“滕王阁”特聘作家、新世纪江西省文艺十佳(榜首)等称号,同时他又有曲折而坚实的生活基础、开阔的理论视野和极有个性的创作理念,稍借时日,一旦机遇成熟便能一马当先。在小说方面还有黄立民的《把彩霞献给蓝天》(曾拍成同题电视片)、《回旋变奏曲》,黄白的《密林奇闻》,卜谷的《少共国际师》等的出版发表,引起很大反响。

  其次,这时期的赣南客家传统戏剧和影视作品也大有发展,创作了大量的剧目,如《风雨姐妹花》、《茶女心》、《丹凤行》、《荷花池畔》、《满妹子杀鸡》、《买豆腐》等。其中《风雨姐妹花》还被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成电影《女大当婚》。此外由高宣兰、黄朗光等根据罗旋小说《白莲》改编的大戏《莲妹子》受到观众好评,被拍成电视并获得江西省人民政府优秀文艺创作奖,并于1986年受文化部邀请晋京参加纪念红军长征五十周年慰问老红军演出。罗旋的《亭亭玉立》,朱子椿的《街边子》,伍中、钟行彰的《赣南寄情》等也搬上荧屏。1988年舒龙的《烽火奇缘》参加江西省第二届玉茗花戏剧节并获玉茗花奖,1993年大型歌舞剧《山歌情》获第三届玉茗花奖后应文化部邀请晋京参加纪念毛泽东主席诞辰百年活动演出,后获江西省五个一工程剧本创作奖。另有大型神话民间故事剧本《花灯仙子》、传统谐趣小戏《试妻》等参加了1986年江西省庐山之夏文化艺术博览会演出活动。这些使这时期的赣南客家影视戏剧活动异常频繁,取得很大成绩。

  毫不例外的是这时期诗歌创作亦成绩斐然。从80年代特别是90年代起涌现了一大批客家诗人,如秦庚云、罗晓航、谢亦森、张秀峰、钟东林、胡燕锋、易行、锐棱(胡瑞林)、李凌云、周建华、谢直云、杨遵贤、谢帆云、梅子(邓诗鸿)、三子、布衣、圻子、聂迪、龙天、柯桥、利瓦伊芝等。秦庚云、罗晓航、谢亦森、张秀峰、钟东林等立足赣南客家山水和红土地历史,以充满激情的语言写下了大量称颂赣南的歌词和诗作。胡燕锋、易行则以女性的敏锐与细腻把生活的流动意象转化为富有哲理的形象,并充满人文关怀。锐棱(胡瑞林)、李凌云、谢直云、谢帆云则以中年的稳重来叙事抒情,作品也在功利与艺术间试图取得平衡,以诗的形式对生于斯长于斯的赣南客家文化作出更为理性的观照与思考。梅子(邓诗鸿)、三子、布衣、圻子、聂迪、龙天、柯桥、利瓦伊芝等则以新锐的姿态作出探索,在他们笔下赣南客家文化更多地作为一种背景和写作契机,尽管不是有意淡化客家质素,但对客家文化的评判所取的尖锐反思态度为诗作的探索价值添了不少色彩,他们是充满生气的群体。《向往崇高》、《我是耕犁》、《播种理想》、《左手对右手的倾诉》、《翠微风》、《冬芽》等诗集都较有代表性。除新诗创作外,古典诗词的创作亦很有生命力,刘泗琨、高宣兰、何侠宝、周作亿、刘显簇、胡国铤、吕桂樵、严恩萱、周逸树等极有古典诗词素养的业余作家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反映了赣南客家社会进程各个侧面。刘泗琨着有《诗词格律认读津梁》,除介绍古典诗词基本知识和鉴赏方法外,还收录了他半个世纪来创作的古典诗词235首。严恩萱(笔名严谨)着有《严谨文存》、《严谨诗联稿》及有关楹联对联方面的著作《对联雅俗谈》、《江西名胜楹联初辑》他对赣南客家民俗相当谙熟,楹联对联在赣南客家民俗中的运用也很纯熟,创作了大量对联。

  散文创作方面也取得了一定成绩,周书文、阳春、朱子椿、卢策、李伯勇、文瑞、尹林春、肖承良、罗荣、李坊洪、李凌云、含烟、左民山人、杨玲娟等均有作品问世,其中老作家周书文研究《红楼梦》起家,写有《红楼梦人物塑造的辨证艺术》、《红楼梦配角塑造艺术》及《红土地文学论集》,近年从事散文创作,出版了生活随笔《多面人生》,另有朱子椿充满清新笔调的《淡淡的雾霭中》,多面手李伯勇立足赣南客家的记录心路历程的纪游性散文《瞬间苍茫》,文瑞的哲理散文《落英缤纷》,李坊洪写赣南客家民俗风情的散文《风雨客家人》,卢策充满乡土气息的《油山松》、《茶树坳》,肖承良带有纪实性又有浓郁客家风味的随笔《白鹭纪事》、《橙乡风景》、《五月杨梅》等反响较大,一方面他们立足赣南客家这方水土,倾情其中,浸透着挚爱之情,使作品气韵生动;另一方面他们的创作各有个性,或以情见长,或以哲理为主,或以微窥着,或纵捭开阖,风格多样,呈现出多姿多彩的创作特色。以上作家中李伯勇、文瑞的文字较为老到,风格趋于成熟;罗荣、李凌云的文笔则较轻巧,常带激情;尹林春、左民山人、温凡、杨玲娟、温海兰等虽出手不多,然而品精可鉴。与散文相关的是报告文学的创作有所突破,刘兰生写下乡知青段元星发现新星事迹的《探索星空奥秘的年轻人》,使作家、作品与主人公一起成名,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效应,作品也选入中学语文教材。此外涌现了一大批报告文学作家,如廖颂祯、廖强哉、钟东林、卜谷、刘柯才、赵德章、朱子椿、温何根、曾泽昌、谢基贤、谢忠清、尹林春、陈剑、杨遵贤等都有不少报告文学作品问世,其中《功臣在深山》、《兴国之路》、《响在心中的歌》、《来自赣南的报告》、《明天更美好》、《钟东林报告文学选》等影响较大,这些作品真实地记录了赣南客家大地上发生的重大变化。

  与此同时,赣南客家文学中民间文学占的比重也很大,并取得了一定成绩,先后搜集、整理、出版了大批资料,如《赣南情歌三百首》、《兴国山歌选》、《赣南风采》、《九龙传灯》、《赣南革命历史故事选》、《赣南民俗文化与民间文学论文集》、《东江源情歌》以及赣南民间故事、民歌、谚语等三套集成。这些源于基层的文学资料具有浓郁的赣南客家风味,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史料价值。

  值得欣慰的是新世纪初组建了新生的赣州市文联,并召开了第一届市作家代表大会,这是中断了近20年之久的全区性作代会,使赣南客家新老作家又一次聚在一起,为赣南的文学事业出谋划策,协力合作,呈现出多元发展姿态。表现为:作家队伍进一步调整,创作与生活间走向多元分化;专业作家与业余作家分野更大,配置更多元合理;创作心态更平和;各类作家定位更合理,写什么与不能写什么有更清晰认识;作家创作个性更鲜明。但也存在明显不足,如作家年龄老化,创作力量单薄,理论素养不足,创作规划不明朗,深入生活不够等等。但随着第19届世界客属恳亲大会2004年底在赣州召开,客家文学特别是赣南客家文学的创作与研究必将迎来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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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1: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论转型期客家文化语境中的爱情观(黄鹤)

论转型期客家文化语境中的爱情观
  黄 鹤(,女,副教授, 主要从事审美文化学、客家文化研究) 





  一、变革中的热情与创造:一个有关历史的考察

  客家文学,或者说客家文学家的一个重要特点是:越是时代风潮勃兴、民族命运转折的重要关头,越能涌现出丰富多彩的文学作品。但是,与“国家不幸诗家幸”的爱国文学或反思文学的传统有所不同的是,客家文学的兴盛,并不仅仅表现为内容上的忧国忧民和风格上的沉郁悲凉,而是在继承中原文化深沉的历史关怀的同时,更显出客家人乐观、浪漫、面向未来的内在气质。

  独特的个性与特色,导致客家文学成为了地域文学中的一朵奇葩,同时,它们又超越了地域文学的范围,在人类与民族共同的文学话语中占有了一席重要之地。应该说,这是客家文学的内在文化品格所决定的。这种多元文化品格可以概括为:自矜、坚韧、乐观,既坚守传统又自由放达,既善于接受新生事物,又在变化面前时有迷惑,但最终仍然义无反顾。这些源于客家人多年的文化传统积淀和虽多处于危厄、流徙之中却不断开拓进取的发展历程。

  近现代以来,在国家、社会的急剧变幻与激荡中,客家文学以乐观浪漫的精神、旺盛的生命力和鲜活的表现力而著称于文坛。黄遵宪、丘逢甲、郭沫若等胸怀国家民族的诗人,他们的诗篇虽饱含忧思,却并不显得步履沉重,而是或慷慨激昂或浪漫超卓。而现代派诗人李金发、现代市民小说发轫者张资平的一些作品,则既显出了客家人的侠骨柔情,又在中原文化传统的血脉之上,开出了新颖奇异的现代文学之花。尤其是客家文学中的情爱篇章,往往集浪漫主义的理想激情、象征主义的繁复内涵,以及原欲与现代文明的冲突、都市与乡村的场域激变于一体,创造出了别有特色的爱情文学典范。

  随着历史进入20世纪中期,国家政治与地方治理都趋于了稳定。超稳定治理格局与全新的民族与地方政策,使得客家历史上的迁徙、械斗等风云变幻的历史事件不再出现,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与阶级间的矛盾在很大层面上取代了民系、家族利益的纷争。可是,客家文化的地域性特点也因之被遮蔽了,其延绵不断的历史传承出现断裂。不过,客家人的心灵史没有中断,客家文化的血脉深藏在其中。新时期以来,随着文化传统的复苏,客家文化再次勃兴,客家文学也迸发出新的火花,燃起新的簇簇炬火。它们虽然没有像近现代时期的客家文学那样奔放炽烈,高立于时代的潮头,却更加丰富多彩,更多元化,展现出了新时期客家人的文化与生活的方方面面,延伸着这一民系精彩纷呈的文化史和心灵史。

  尽管“客家文学”作为一个文学群体或文学现象,被学界所注重已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但事实上,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作为群体的客家文学已经以个体写作的方式,开始了近现代以来的客家文学传统的重生。虽然起初写作者相互之间还缺乏有意识的联系与交流,但是,灵犀相通、遥相呼应的客家文学风景线已经在闽西与岭南一带逐渐形成。以《沙河坝风情》〔1〕等一批小说为代表的文学作品成为新时期客家文学复兴的滥觞之作。《沙河坝风情》以较为鲜明的客家意识,反映了波澜壮阔的历史变迁中客家腹地的动荡生活,描绘了客家人对爱情的忠实与执着。这些作品多数为老一代作家完成。

  随着时间的推移,新一代客籍作家和擅长描写客乡生活的作家成长起来了,客家文学又有了新的发展:其艺术手法、描述对象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演进,但是主题与形式上那些相对稳定的东西却没有变化——对爱情的歌颂,尤其是对女性的歌颂,始终是纷纭复杂的社会生活中被关注的重心,这与客家文化中客家人爱情观念的独特传统,与客家女性的特殊地位密切相关,以下拟就一些个案对此加以分析。

  二、奔跑与呼喊:客家文学爱情观的变革与表达

  传统客家文学记录了多年来分离散聚中的客家人朴素而坚强的爱情故事,其中所表现的爱情观深深地浸润在客家文化传统的整体之中。在客家山歌中,这种爱情观得到了最鲜明的体现。有学者说:“客家情歌,其出类拔萃之处,就在于其浓烈,火一样的爱情,以及火一般的为爱情而抗争的倾诉。大胆、泼辣、百无禁忌,敢作敢为。”〔2〕(P254-255)的确如此。

  入山看见藤缠树,

  出山看见树缠藤。

  藤生树死缠到死,

  树生藤死死也缠。

  这是客家山歌中流传久远、脍炙人口的一段。这歌声炽热、直率、真挚,对终极情怀的向往跃然而出,这就是客家人对爱情的朴拙、热烈而执着的表达。民间文学的力量往往是最坚韧、最悠长、最有历史与文化内涵的,它们自然会深深影响文人化或者专业化了的现当代客家文学。在这样的文学谱系中,出现了北村这样的作家就不足为奇了。

  北村1965年出生于福建长汀,17岁开始发表小说,着有小说集《周渔的火车》、《玛卓的爱情》、《聒噪者说》;长篇小说《施洗的河》与《老木的琴》等数百万字作品。在北村的小说中,爱情与宗教是永恒的主题。人们都知道他是当代著名先锋作家,却可能没有注意到他亦是客籍作家;一些研究他的论著,十分关注他早年迷恋于文字与解构的游戏,以及在皈依基督教后作品题材倾向于神性主题的现象,却忽略了他生长于典型的客家文化扭转之中这一事实。北村虽然生为当代作家,刚跨进青年的门坎就受到都市生活环境的影响与改造,并经受了现当代文学大潮的洗礼,但他笔下的爱情却鲜明地呈现出客家文学中传统爱情观念的特点:对单纯、狂热、终极的爱情的执着追求,对爱情中美好事物的义无反顾的歌颂。

  可以说这些与北村身上的客家文化因子有着深刻的关联。尽管他小说中的基督教意象,比如上帝,比如乐园,比如蛇与光线,往往表现出爱情观的西方化的外现,但是其内在爱情文化观点及其精神意蕴,却依然扎根于客家文化的根基之中。对基督教的皈依,反映了北村对生活迷惘的追寻与思考,表现了他对外在精神力量的寻求,这是现代都市生活对一个生长于传统客家地区的才子的精神侵扰或影响。但是在内心中,那种传统的爱情观与审美观却从来没有被真正放逐或异化。这一点,从北村小说中对爱情的表达、尤其是对女性的描写中,最能体现出来。

  在北村还十分年轻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典型的旧文学的叛徒,一度留连于四度空间对五度空间(状态空间)的突入时所出现的景象,以探查突破精神大限的可能性,为‘我们死了为何还活着’这一自下而上悖论找到合法的理由。在先锋小说群体里,还没有一个人像北村这样痴迷于终极价值的追问。北村有什么理由痴迷终极价值而置现世生存于不顾呢?我相信写作的意义不在精神之外,现世生存在精神价值的支配之下。人心里怎样思量,他的行为就怎样。”〔3〕在放弃了曾经固守的对先锋形式的追求后,北村小说在执迷于对终极意义追求的同时,以什么为意向性的支撑呢?他选择了爱情,或者说,重点地,在爱情中选择了女性。尽管评论家们对客家文化基因给予北村的文学滋养没有去作更多的挖掘,但我们仍能从北村小说中的种种人物身上,看出这种基因显然已经内化于他的文学思维之中了。

  这里主要以《周渔的火车》〔4〕为例,试析客家文化的爱情观念对北村爱情小说的影响。《周渔的火车》最初发表时名为《周渔的呼喊》。可以说,这两个名字都意味深长,都表现了在时代剧变与社会转型给客家传统社会带来极大冲击的当代语境下,青年们既渴望变革又无所适从的微妙心态。“呼喊”象征着对表达的渴望,而火车则是奔波不宁的隐喻。周渔的来回奔走,与社会的变动及转型不无相关,但她最终的宿命却是在周而复始中的迷失。周渔这个女性形象和以往北村精心塑造的女性形象有所同,也有所不同。如果说玛卓代表着客家知识女性美好、诗性的一面,周渔则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客家女性的勇敢、执着,和对待爱情虽然迷茫却义无反顾的一面。在孙周的电影《周渔的火车》中,主要角色从二女一男转换为一男一女,但这只是改变了叙述的视角,故事的主要角色却依然是周渔。

  周渔为着她心中的爱情执坳而疯狂地奔走,而这爱情的指向是诗人陈清。陈清正如北村笔下的多数男青年,是一个如少年般纯净的男人,却不慎或者说不幸卷入了女人激情的陷阱中难以自拔,在现实面前显得无奈与无能;但他所体会的却是传统道德和庸常情感所无法深入的痛苦。这样的处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疑是作家对诗人超越尘世的终极理想的肯定,也是他对周渔的爱欲的浪漫与诗化——那种在客家山歌中似曾相识的奋不顾身和勇猛疯狂。人们常拿客家人与犹太人作模拟,奇怪的是犹太人多迁徙,多出思想家,而客家人多迁徙,却多出诗人,这或许是由中华文明与犹太教、基督教文明的总体氛围的差异所造成的吧。总之,从具体的才华发展方向和对世界的观照与把握之方式来看,在客家人中诗人是层出不穷的,民间流传的大量客家山歌,正表明客家人身上潜藏着丰富的诗歌因子。而在知识阶层,诗歌也成为了客家文人抒发胸臆的主要手段,这从黄遵宪、丘逢甲、郭沫若直到李金发等身上都能看到。北村小说中的诗人极多。有学者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说:“北村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诗人。我说他们是诗人,并不一定他们曾经写过诗或正在写诗,而是有着诗性人格,心灵之弦在他们心中不可抑制地颤栗着。写诗的玛卓和超尘是诗人,用诗歌构造建筑的孔成是诗人,艺术家杜林是诗人,哲学家张生也是诗人。”〔5〕爱写诗人的北村自己也是诗人,他正是以诗人的悲悯情怀塑造了周渔这个浪漫诗化的女性形象。

  北村塑造女性正与多年来客家文学对女性形象的塑造暗合,即对客家女性的赞赏和颂扬:真挚、热烈、勇敢、干练、果断、怀有母性——这正是多少年来客家女性光芒闪烁的原因。这样的女性身影,可以在郭沫若雄浑壮烈的《女神》中见到,也可以在李金发丰富而浪漫的诗歌意象中见到。但是,与以往客家文学中与爱情相关联的女性不同,北村笔下的新时代女性超越了缱倦缠绵、多愁善感的惯常情感特征,展现出具有时代感的独特风姿。如果说现代文学中的客家女性是在传统道德的整体氛围中如突围般地表现了现代激情,那么在北村一代作家的笔下,在新旧价值观的激荡中寻求生命的价值,思考爱情的意义。她们虽然如周渔那样迷茫而不知所终,却再也不愿意停留在原地,宁可死亡而决不退缩。在《周渔的火车》中,火车成为了与诗人一样的符号,象征着周渔内心奔突而颠踬的那一面,虽然不停地游走,却总不曾远离原地,在两种爱与生活的挣扎中无所适从。可能是由于宗教皈依的原因,对死亡北村有着深厚的兴趣,并于其中寄托了他的某种姿态与追求习惯,因此主人公的死亡成为了作者自然的安排,成为剧中人注定的宿命。这也是北村作为先锋作家超越了客家传统文学风格的地方——不过,超越传统,在新事物中寻求生命的或社会的答案,这本身不也是客家文化中历久弥新的精神与思想的传统吗?

  三、全景中的聚焦:时代大背景下客家文学中的爱情观

  千年的迁徙与变革,导致了客家人的视野开阔与适应性的强大。在这样的历史文化格局中产生的客家文学,当然会呈现出丰富绚烂的多元化趋向。如果说以北村为代表的青年一代作家更执着于语言与形式的探询与试验,更加沉浸于对宗教、心灵的终极追问之中,更执着于对个体的心灵史及对爱与死的经验与思考,那么,另外一批作家,却以广阔的社会时代为背景,以博大深远的现实关怀之心,直接为社会改革与剧变的潮流秉笔而书,试图记录一个时代的历史。爱情,这个人类永恒的文学主题,这个客家人多少年歌唱不已、生生不息、记载了一个民系的情愫与生命之歌的文学主题,在这样的作家笔下,自然表现出了完全不同的风貌。不论是爱,是恨,是相聚,还是离别,每一个青年、每一段爱情都深深地镶嵌在这个世界现实之中,随着时代潮流的变化而波澜起伏。这两种文学歌颂的爱情,一个直达心灵的深处,一个紧贴广袤大地与变革时代,角度不同,风格也不同。下面以学者、作家谭元亨先生气势恢弘的《客家魂》三部曲〔6〕中所描述的爱情为例,探究客家文学中的爱情观的另外一个侧面。

  北村多以先锋作家身份现身,在先锋的语言形式与宗教式终极追求的文学表达中,客家文化的影响主要以潜移默化方式存在于他的文学血脉之中,表现为一种平和延绵的文化滋养。谭元亨的小说则多直抒胸臆,以对母系文化最大的热情、对家乡变革最大的信心,对客家文学最自觉的总结与继承为基石,构建出了一个改革与转型时期的宏大的客家文学全景图。谭元亨的母亲是客家人,他从小便饱受客家文化的浸润。身为较北村等人年龄更大的一代作家,由于经历了更多的社会变动与生活磨难,又由于大学学者的身份使其保持了对社会尤其是母系乡土的理性关注,谭元亨的小说气势宏大却决不浮浅,在他描绘的客家社会剧变的历史画卷中,种种爱情故事正是清新迷人的最亮色。

  《客家魂》三部曲就是这样一部描摹现当代客家历史变迁的史诗般波澜壮阔的画卷。它以客家人永恒的迁徙、躁动与期翼为背景,聚集于客家人的生命延续、成长历程、出走求学、观望世界的过程。这是一个社会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过程,也是一个变迁中的乡土社会自觉地探寻与追问现代性的过程。从郭玉祠到郭元戎,几代人经历了国家与社会的剧变,在前者身上,我们更多的看到了社会与历史变迁的深刻烙印,看到了客家人面对生活的跌宕起伏、生命的波折升降时的人生态度,看到了时世更迭中客家人社群历经多年风雨的漂泊与扎根;在后者身上,我们则可看到新时期客家人通过自己的学习与奋斗,通过对自身灵魂的拷问与救赎,走出山地,走向世界,而最终重返内心世界的不凡历程。小说超越了历史与现实的距离,打通了外部社会与内在心灵的界限,力图从宏观而入细微,全景式地展现客家人历史、生命与心灵史,寻求在千年不变的迁徙、劳作与血泪中顽强生长之生命的终极意义。而在这其间,爱情,尤其是爱情中的女性的伟大力量与炫目光芒,更成为贯通整个客家人心灵史的重要线索。

  与传统文学中的女性世界不同,《客家魂》中的女性不再仅仅局限在闺房和灶头,其心灵不再仅仅能盛下爱情;这些女性的重要性被凸现得淋漓尽致,她们在社会生活与内心世界中的地位始终是那么高大、坚强。谭元亨笔下的客家女性通常会有力地支撑着家庭乃至社会,她们的爱情多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尤其重要的是,这种爱情的光芒与力量,常与母性的伟大结合在一起,她们是伟大的爱人,也是伟大的母亲。这就是作者源自客家文化爱情观的独特审美视觉所带来的独特审美力量,它们使这部充满理想与激情的作品诗意盎然、大气坦荡。

  《客家魂》三部曲的第二部名《客家女》,书名直截传达出作者对客家女性的赞美和颂扬。尽管整部小说显性的主人公是郭玉祠、郭元戎等男性,并以郭元戎为主线,但书中贯穿始终的却是郭氏家族一代代的女性。从祖辈传承下来的坚韧一直体现在这些客家女人的身上,无论是启慧、于远晴、萱龄还是石萝,都是这样的女性的代表。她们与传统观念中的女性不同,却具有传统女性的美德,是她们的坚毅沉着、果敢忠诚,挽救了家族的命运,维系了家族的历史。《客家女》中的女性几乎都有着悲剧性的命运,而为了坚守文化之根不惜奉献自身则显示了悲剧性的精神。但是,她们在悲剧性的生涯历史之中,却永远吟唱着一支支乐观的歌——以坚韧面对现实,以勇敢追求爱情,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在生活上和精神上鼓励和支持爱人,共同承担苦难,期盼共同事业的成功。其实,她们的生活与精神世界,正如浓烈真挚的客家山歌所表达的情愫,有愤怼而少伤感,虽然涉及情感的终极苦难,却没有怨尤与退缩。特别是对爱情的大胆追求与执着坚守,昭示着客家民系尤其是客家女性从来就具有一种积极与乐观的人生态度。

  作为学者,谭元亨本人在创作以外的学术著作中,对客家女性在客家爱情文学中的这种地位与其独特的文学形象就不少论述:“在这一切背景上,凸出的正是作为客家女性那种近乎神化了的品性:勤劳、贤惠、聪颖、无私、豁达、刚毅、万难不屈、孝悌、道德高尚,以及……母仪天下……也难为A•米切纳(世界客家文学名著《夏威夷》的作者)把这么多优良质量集中到了这么一个人物的身上,这也可能感觉到这位世界著名作家对客家女性的一往情深。这已经不是他研究的结果了,而是作为文学所呼唤起来的一种人类至贵的情感,一种各民族共通的对真、善、美的由衷的爱与向往。”〔7〕正是这种学者与作家们对客家女性的共同体认,导致了客家文学传统中女性形象的塑造及爱情观的形成。在《客家魂》这部小说中,“爱情—女性”主题作为非显性主题一直贯穿于情节的始终,它不一定是人生辉煌事业的顶峰,但一定是这些伟大事业的坚实基础。时代变迁,而根基不移,在追求美好生活的同时抱有一份永恒的坚韧与乐观——这也许就是客家文学中对爱情与女性热切关注的根本原因吧。

  四、结语

  本文从两个颇具代表性的个案出发,分别讨论了具有一定典型意义的客家文学作品中的爱情观。

  《周渔的火车》描写的是走出客家世界、寻求内心生活的现代先锋作家笔下的客家人的爱情。这是一种关注神性与性灵的爱情文学,它的笔触探入到了人性深的地方,以沉思与追溯的方式,赢余了每一个个体爱情的心灵史。在北村的故事中,爱情是无畏的,迷狂的,超越的,是以死为归宿的理想化与悲剧性交融的一种激情。即使爱情无法成为抵达永恒的“上行之路”,作家仍然不倦地叙说着描摹着这“如死之坚强”的爱。应该说,他不是执着于爱的物层面,也并非仅仅以叙说爱情故事为旨归,他是在用永远陷于精神迷津的爱来探查人类心灵内部,来拷问生存的终极意义。然而,就是在这一个个惊世骇俗的爱情事件形态中,我们追索到了客家文化基因对不可避免者的潜在影响,触摸到了客家人千年爱情悲歌丝丝余脉的搏动。

  《客家魂》这部抒写客家人生命史的煌煌巨著,字里行间透着“史识与诗情”的睿智和炽热,此中几代人的爱情纠葛惊心动魄、曲折离奇。正如谭元亨自己在评论客家人时所说的,他们是如此有别于被规范化或格式化的汉族其它民系,每每热情如火、自由放达、多姿多彩。的确,作家在小说中以激情式叙述和自白式倾诉的笔调,写出了客家人的“称情直往”、要爱就爱他个惊天动地、死去活来的特性,展现了为复归和持守民系、同时也是民族精神传统的客家人的爱之历程与理想。但是,读者不仅可以从中读到滚烫的情感传奇,而且透过这些爱情悲剧或可称爱情史诗,能够感到历史浪潮的起伏跌宕和时代风云的激荡,能够受到强烈的思想震撼。这些正表明作家关注客家民系,在时代大潮与其自身变革中对本民系与本民族文化传统与精神核心的探究与坚守。

  尽管上述两部作品关注的内容完全不同,切入的视角也迥然相异,但是,它们却同样勾勒出了转型时期客家文化中的爱情观念——她是如此的古老又是何等的年轻:勇敢、热烈、执着、坚韧、虽九死犹不悔。

  参考文献:

  〔1〕白危.沙河坝风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2〕谭元亨.客家圣典[M.深圳:海天出版社,1997.

  〔3〕谢有顺.北村:再度先锋的可能性[EB/OL.http://www?sina?com?cn,新浪文化,2002-07-15.

  〔4〕北村.周渔的火车[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2.

  〔5〕佚名.深渊与天梯——北村小说中的终极性探寻[EB/OL.http://www?booker?com?cn/gb/paper 19/25/38k2002-11-20.

  〔6〕谭元亨.客家魂[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0.

  〔7〕谭元亨.世界文学视野中的客家文学——兼论A•米切纳的《夏威夷》?[J.嘉应大学学报,19992):114-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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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1:05:52 | 显示全部楼层

客家移民与文化的变迁(李惠娟)

客家移民与文化的变迁
  李惠娟((1965-),女,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港台文学和客家文学) 





  在中国文化发展过程中,有一些现象应该引起我们的特别注意,譬如文化随着人口的迁徙而变化,当中国传统文化在二十世纪发生明显变异时,那些带有地域色彩的文化存在和发展方式,无疑都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化的发展提供了诸多可能的发展启示。对于二十世纪中国文化而言,移民文化类型并不在少数。在这些文化区域中,客家文化作为一个独特的文化区域,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客家文化在整个中国文化发展过程中,不仅是一种新质的东西,而且客家文化这种移民文化经验为中国文化的发展提供了新的表达方式、生产方式以及传播方式,换句话说,这种移民文化经验对整个中国文化的发展起到了一种参考作用。因此,探讨作为一种移民类型的客家文化的历史经验,可以为我们思考中国文化发展的可能性提供思路。

   一

  与同时期的其它文化相比较,客家文化极为独特,这种独特就在于客家文化是一种以迁徙为背景而发展的。所谓以移民为背景的文化,最根本的一点就是突现出移民生活对于人的精神生活的影响。强调客家文化的移民特征、而不是一般地将客家文化称为移民文化,是为了与现代意义上的的移民文化形成区别。客家文化赖以生成的基础是历史上的迁徙和偏僻山地的环境,长期的历史积淀,特异的地理环境和民情风俗。中原文化与土著文化的融合,使客家文化既与中华文化一脉相承,又具有与中华文化不同的特质,成为一种独特地域文化。从文化层面上看,客家迁徙文化经历了从农业文化到都市文化、从山地封闭文化到海洋开放文化、从单一到多元的转换过程。

  “客家”是一股特殊移民浪潮的产物。“客家”是指明清时(主要是明中叶后)由三省交界地大批外迁的移民。今天广东等省及海外客家的分布,都是这次移民的结果。罗常培说“如果有人把客家问题彻底研究清楚,那么,关于一部分中国民族迁徙的途径和语言演变的历程,就可以认识了多一半……”〔1〕客家人是历史上最早向世界寻求自己生存的华人。客家是个文化概念,是历史命运造成的,他们“处处是客,时时是客”,如蒲公英一样,四海漂泊落地生根,客家人从中原迁来,定居于闽、粤、赣边山区,这里山多田少,交通不便,加上历史上战乱不断,人们为寻求生计,许多男人便离乡背井,漂泊到海外谋生,又造成一种大量向南洋移民的风气。争先恐后的“过番”,一时间有海水处有华侨,而客家乡音更随处可闻。

  客家迁徙运动已为学界所公认,“客”是相地于“主”而言,“客家”意谓从外地迁来的人,客家文化是由内陆型文化而面向广阔域外世界的海洋型文化,包容了各种养分而形成了一种移民文化特征。如日本学者山口县造说“……他们(客家人)原有一种自信自傲之气质,使其能自北方胡骑之下,迁到南方,因此,他们的爱国心,比任何一个民族为强,是永远不会被人征服的。其后又受到海洋交通环境之影响,养成一种岛国人民之热血与精神……”〔2

  研究客家人的历史,其迁徙外地的动机为两方面:一为避乱逃难进入南方比较偏僻的山区安身立命;一为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惜离乡背井,漂泊海外谋求发展。前者因外族的入侵不愿受其奴役,后者因为内乱或苛政。但不论是异常或正常的迁徙成为“客户”的“客家人”,他们在异乡的建设与开发,靠的是勤俭、自治、自立的客家精神。客家人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能白手起家,自食其力,逐渐稳固在异乡的社会地位,始终都能做到“他乡若故乡”。应该看到的是,客家民系在迁徙、形成和发展过程中,一代又一代的客家人,在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独特的一页。客家人漫长的迁徙史,构成客家民系独特的人文景观:在新的移居地开拓、繁衍、形成新的家族。在家族外植的过程中,形成了开拓、积极进取的精神。客家文化变迁现象的发生,不是有意识自觉进行的结果,而是从事其它活动时附带取得的收获。当他们绳绳相引,离开故土、置身于异域文化的人们中,要生存发展,就必须同舟共济,因而他们特别团结,表现出强烈的群体意识,并弘扬先人的优秀文化传统,在异域的创业中,坚韧不拔、吃苦耐劳,克勤克俭,崇文重教,极富求实、开拓、进取精神。无论在内地或海外,客家人都为所迁之地的开发和发展立下了不朽之功,这是客家人的一段光辉的创业史。

  离乡背井作为古今客籍后裔的共同经历,是文化移民的心路历程的继续,这种乡愁特色暗合有着迁徙历史的客家民系,海外客籍作家“漂”在世界各地,足迹虽然走得那么远,但是他们没有过于沉重的缺失感,对故乡有着强烈的归依感。根据客家人的说法,“自原乡走得愈远愈好,人丁愈旺,愈可发财,”〔3〕由此可见客家传统意识对中外客裔的思想和心态是有很大的潜移默化的作用的。

  客家迁徙文化中,还有“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的古训,客家方言成为一种独特的语言现象,被称为古汉语的“活化石”,说客家方言的炎黄子孙散布五湖四海。世界各地数以万计的客属华裔喝的是他乡的水,说的是客家音。客家方言正是联系海外客属乡亲,激发他们爱国爱乡之情的重要纽带。语言的凝聚力是伟大的,客家方言凝聚起海内外客属乡亲的力量,调动起千百万客家人的积极因素。因此,客家文化中开拓进取精神与保守的语言文化心态,强调了客家民系的起源与故乡、宗族与母语的关系,他们所划下的历史轨迹远远超越了社会群体在庸常历史中的经历,进而上升为某种形而上的、具有象征意味的范式。

  客家人也在移民创业中,表现了有异于当地文化的语言、观念、民俗等文化特征,并形成有自己特性的民系。站在全人类的角度上看,移民不仅是必然的而且是合理的。它符合人类对发展的渴望,对实现自我的追求。

   二

  客家文化是在漫长的迁徙历史基础上成长起来的文化类型。移民社会作为一个特殊的社会空间,从各个方面影响着客家文化的成长。除了生活经验和思想观念的影响外,很重要的还包括社会制度和物质生产层面的影响。

  客家移民活动,最早的在明朝前期,直到目前还在进行中,持续时间长。客家移民的迁入地多属开发过的地区,当地耕作条件好的平原地带已有土著人先定居。客家移民多聚居山区。所谓“无客不住山,逢山必有客”,反映的就是迁徙中客家移民的处境。土著人、客家人在所迁地俨然是一个个小“社会”,保持固有语言习俗,自为婚姻。广东的客家,事实上也早已变客为主,不复存在当年一提“客家”、土著人就联想到是移民的情况。但是人们仍爱称客家人,这里抽去了它原来的含义,而将它看成一种身份标志。

  历史总是按照自己的逻辑前行,目前,新一代客家移民的构成已发生重大变化。

  (一)传承和演化加剧了客家人的潜在移民心态

  客家文化的发展变化是和客家民系发展过程的分期同步的。客家人,从来以中原古汉族的身份自矜,中土是他们古老的家园。千年迁徙,万里长征,客家人自身的一部流亡史,本身也在滋养着忧患意识。不超越传统,在新环境下寻求生命的和社会的滋养,客家变化表现为一种平和延绵的文化承继与嬗变。在赣南闽西的摇篮期,客家先民适应着艰苦又陌生的环境,得以生存和繁衍;在粤东粤北,客家一立足便有了发展。走出闽粤山区后是为播散期,客家人又有了不少新的创造。特别是走向海洋(迁往沿海及海岛进而过台湾下南洋)之中,他们逐渐从传统的小农经济的天地中解脱出来。新一代的客家人在世界各地、各个行业中大显身手,许多传统观念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由于自北而南长途迁徙,艰苦的遭遇和环境,锻炼出客家人为求生存顽强拼搏的精神和刻苦耐劳、崇尚简朴的美德,因此,当他们远涉重洋,到世界各地谋生建业时,他们的创业精神,备受人们的赞许。这展现了客家民系在时代的浪潮与其自身变革中本民系与本民族文化传统与精神核心的复归与持守。

  千年的迁徙与变革,导致了客家人的视野开阔与适应性的强大,然而,走向海洋的“离别”,却意味着他们不同于先人的人生转折:作为客家人的后代,世界性、多元化的文化格局是客家人要面对的首要问题。在这样特殊的地点,他们必须有所选择,客家人表现了对中国优秀的传统价值的认同,弘扬了中华民族崇高的人文精神。客家人一踏入异国他乡,也有客家文化构成了深远意义上的文化对应:家乡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我养我之地,而是一个具有相当文化意蕴的民族生存空间;客家人也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家乡儿女,已上升为某种文化土壤所生成的文化符号,融入中国文化。

  (二)再移民对客家人社会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客家文化在变化和消失

  历史变动的迁徙,一旦迁徙到某处,容易形成封闭的自给自足的小天地,因而宗族观念很强。客家人从客家地区再向海外迁移,情形已与以往的迁徙不同了,港台及海外客家后裔的结构性嬗变,历经几代他们已溶入当地成为台湾人、香港人或外籍华人,维系他们与客家地区的只剩下一线血缘关系。在多数客家青年后裔中,随着岁月推移,故地日益遥远,他们在国外接受教育,也接受了西方文化。与早期移民客家人强烈的宗族伦理观念不同,他们从回顾历史转向直面观实人生,第一代海外客家移民中那样的强烈的乡愁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当地生活结合与融化,其传统客家文化意识在当地文化多元文化环境中融会、转化和再生。

  (三)客家族群在异地走势趋弱,客家母语式微

  文化的衰微是一个民族或群族衰微的主要标志,而语言是其中极重要象征,毕竟,“语言是文化的代码”。例如:台湾是客裔在大陆以外聚居人口最多的地区,在台湾客家人约占全台居民1/4,然而,二十岁以下的客家人,绝大多数已不太会说客家话;在香港,客家人约占居民的1/3,目前香港三十岁以下的客家后裔,能讲客家话的很少,他们觉得在香港客家话没用,不愿表现其乡音;那些已成为外籍的客人,他们的溯源心态与宗族观念也随之日渐淡化。

  例如,在相当良好地保存祖籍地的方言的印度尼西亚,600万华侨当中,约有120万人是客家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前,他们有一部分在印度尼西亚形成自然村,客家人不与当地印度尼西亚土人通婚,世代聚居生活,形成了华人城镇,很好地保留了祖籍地的方言和文化,在他们的家乡话中仅有少数用词受印度尼西亚语的影响而产生变异。六十年代以后,当地印度尼西亚政府禁止华文教育,华人大批加入印度尼西亚籍并接受同化。近年来,同化过程产生了明显效应,年轻一代客家人多已不懂华文,华人与印度尼西亚人通婚现象增多。尽管有些沟通语言仍保持使用客语,儿童和年轻人讲的客语却夹杂了越来越多印度尼西亚语的成分〔4〕。

  再如,在珠江三角洲一带,客家已经从语言文化的认同,蜕变为一个虚幻的历史认同和一个无生命力的信念,不起延续客家语言文化的作用。客家文化在现代生活各范畴退出,最后被广府文化吞没,而这个趋势正向整个广东蔓延,情况不容乐观。对丧失母语的客家后裔而言,在此窘境中的孤独与无援也就可想而知,不同的文化碰到一起,必定会有一些人试图用一种文化解释另一种文化。显然,这是一种“异质文化的声音”,便被强大的权威文化语言所淹没。

   三

  如果说,客家文化是中国最具有移民气息的文化,而这种气息得益于它独特的移民环境和历史特征特性,那么,作为一种文化存在,移民给客家文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就其对客家文化的影响而言,至少有三个方面的问题,值得特别注意。

  (一)移民对客家文化的影响

  客家民系在迁徙、形成和发展过程中,一代又一代的客家人,在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独特的物质文明的同时,也创造了丰富多彩的精神文化。客家文化不仅是汉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也是其中光彩夺目、自成特色的一页,客家先民在自北向南的迁徙——侨居——再迁徙——再侨居的过程中,在几百年间客家人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走到了五大洲。迁徙的客家人以家族为单位,同舟共济,共同生存,到了陌生地之后,就用自己故乡的郡望堂号,以昔日的繁华来激励自己并以他乡立足。他们沿着东南丘陵长途跋涉,吃苦耐劳、勤俭节约;为了适应低劣的物质生活,实行家长制管理,提倡克己待人,尊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男尊女卑等礼法。为了弥补小衣耕作的不足,并且在文化低下的土著中立足,他们又倡衍“耕读文化”,开辟仕途之路。正因为客家是一个流徙的群体,和其它南方民系相比,它的地缘有过更多的变动,靠方言来维系民系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许多播迁远地的客家人,哪怕是几户几十户人家,在极其险恶的条件下也不愿使自己的语言失传,原因就在这里。

  客家人一方面竭力保持和发扬中原固有文化,一方面竭力适应新环境,形成自己的新文化。客家人作为中原汉民族的一个分支,其文化自然是以儒家传统文化为其大背景的,但是,由于客家先民在长期的迁徙过程中所遭遇到了种种险恶环境,又使得他们在继承了汉民族传统文化的精华之同时,还剔除了其中的某些糟粕,并在新的环境下,改造和吸收了其它外来文化。这在一定意义上,形成了他们较为全面、深刻的母族文化观:因客家的迁徙的历史与生存状态,致使他们一方面高扬固有传统文化的精神内质,顽强执守文化边界、坚持儒家正统文化,并以此为自己的生命意识,也为理想主义的自下而上寄托,让自己的生命具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意识和使命意识。另一方面保持“他乡即故乡”、“落地生根”的心态生息繁衍的务实行为。处处为客,处处为家,这种要领深入人心,潜移默化,这是客家文化具有强大生命力的表现。

  (二)移民意识与客家文化特色的关系

  由于客家历史的研究,也是典型的移民史研究,它有助于我们更多地认识移民规律及移民对地区的开发、对各地文化的传播交流,对人类自身素质的提高所起的积极作用。客家之所以为世人瞩目,主要是他们在移民中磨练了意志,开阔了视野,增长了才干,提高了素质,它是一种既以客为客又以主为客、以客为主的文化:“漂”的浪子型与“根”的孝子型的矛盾统一〔5〕,客家人并不让自己的文化身份依附客居地的原住文化,而是力图保持中原文化的支配地位和主流文化;可是,既然来到客居地,就不能完全排斥当地文化,而必须与其协调适应,于是,主文化又变成了客文化。这样具有主客双重性的文化,是客家文化既要保存自身又要求得发展的根基。拒不承认当地文化,会使自己陷入无法交流以致无法生存的境地,完全认同当地文化又会使自己失去文化的本色,只有主客兼容才能生存并发展。

  譬如,客家土楼、围屋风靡一时,是客家人开拓与保守的集中体现。离开故土并非意味着迷失自己,而把持自我亦不代表拒绝外界。从文化史角度来看,客家土楼、围屋至今仍然不失其重要性,甚至也没有因为其吸收了外来文化的影响而失去了中原的审美特色。同样的情况,如客家方言,它是地域文化心理的的寄托,乡音传乡情。尽管外来影响的痕迹十分鲜明,但今天看依然不失北方语言的特色。

  因此,立足于客家文化史经验,我们可以对一些文化发展中的移民关系问题,有一个较为客观的分析和认识。客家移民文化实践,一方面证明着主客兼容具有更开阔的文化空间和更持久的文化生命力,并在这一点上与中华文化的现代转向汇合在一起;另一方面证明着从古典的单一文化空间走向现代的兼容文化空间是中华文化发展的方向。同时客家主客文化兼容的实践和意识也为当代文化的转变提供了借鉴和经验。我们往往会在客家文化在迁徙中的形成与发展的比较中,更深切地感到客家文化的特质与魅力。

  (三)移民与客家文化发展的密切关系

  客家文化的发展是在人口迁移的制约下的发展,具体表现为客家文化发展不能脱离移民而独立前行,它只能随着历史的演进而逐步扩大自己的范围,即移民与规模发展到一定程度,客家文化才有形成和发展。从宏观上考察客家文化发展的总体历程时,客家移民历史递演线索,既展示了不断扩大的活动领域,逐步使客家文化形成整体联系的图景;也是客家文化发展经历不同发展阶段,从古代到现代漫长演进的结果。

  客家人迁徙的历史就是从生存发展的历史。客家人的“走”是不择山海、不论远近、不避艰苦、随遇而安,一直保留着客家先民那种吃苦、耐劳、知足而乐的精神〔6〕。客家人,从来以中原古汉族的身份自矜,纵然千年迁徙,万里长征,到了东南沿海,异乡异客却不忘自己是整个华夏古国的主人。虽名为客,可身与心,却永远以主人自居〔7〕。可以说客家移民在空间上开拓与当地土著接触范围乃至形成客家文化的过程,同时也是客家文化在时间上由古而今,渐次发展的过程。两者是对等延伸的,这是移民与客家文化发展关系密切的表现。我们把客家文化放在移民的背景中进行系统、整体地考察,了解它与迁徙移民之间缘结了“生长相关”的有机联系,才有可能勾勒出客家文化演变轨迹。

  以客家为代表的移民文化,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类型,可供我们分析研究的地方相当多。由于其历史形态的复杂性,特别是由于它与中国其它地方的文化发展方式有着相异之处,因此,要对它作出较为客观的评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代化进程在中国至今还处在成长阶段。现代化过程中,人口的自由流动和转变,这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原地形成的审美经验和审美习惯与他乡自然环境中形成的经验和方式,肯定有所区别。但从历史上客家文化的发展情况看,人口迁徙与文化的生存环境未必就是一种对抗的关系,在文化方面反倒能够不断产生一种创新的机制。在今天,中国社会正趋于现代化的过程中,历史上客家的文化发展经验,可能会给我们更多的启发。

  参考文献:

  〔1〕钱念孙.文学横向发展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2〕扬 杨.文学的年轮[M.花山文艺出版社,2002.

  〔3〕中国文化•客家文化•田家炳风范•科教兴国[J.东方文化.专辑,2002

  〔4〕邱权政.中国客家民系研究[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1992.

  〔5〕孔范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

  〔6〕李如龙.客家方言与客家的历史文化[J.嘉应大学学报,1998,(2.

  〔7〕谭元亨.维系不坠的客家精神[J.华南理工大学学报,2003,(6.

  


The Effect of Immigration on Hakka’s Cultural Development

LI Hui-juan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Chinese Department,Guangzhou 510420,China)

  Abstract:This article is a study on how immigration affects the development of Hakka culture from historical point of view.Through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mmigration and Hakka cultural,evolution we perceive that immigration promotes cultural formation and innovation,Which is enlightening to today?s China that is still in the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Key Words:Hakka;Immigration;cultural evolu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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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1: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客家”与“土地”认同 ——论战后客籍小说作家笔下的乡愁(第一部分,庄华堂)

客家”与“土地”认同 ——论战后客籍小说作家笔下的乡愁

  庄华堂(庄华堂,男,台湾当代作家)




  一、缘起

  20年前我参加耕莘青年写作会,开始学习小说创作的时候,喜欢看黄春明的《青番公的故事》系列乡土小说,以及白先勇的《台北人》。

  那是乡土文学勃兴的年代,黄春明和他的小说红透半边天。可能是因为同样出身农家,同样经过那个贫穷的年代,我读他的系列中、短篇小说,对憨饮仔、青番公、坤树仔小人物的遭遇,能够感同身受,但对于白先勇的《台北人》里面的将军、副官、教授、党国元老们,却有一种隔阂感,可能是因为那些人,跟我的生活经验几乎没有关系。

  当时我在台北已住了十年,没有清楚的本省、外省之分,也没有想过闽南、客家之别,只是我觉得奇怪,对台北人的隔阂感从何而来?

  许多年后,我写了数十篇小说,并因缘际会成为地方文史工作者,以田调方式走遍台湾各地,实地采访数百个乡野耆老——包括客家、闽南、平埔、外省不同族群之后,我发现,生活经验的断层,可能是主要原因。我回想十七八岁的高中年代,偷偷地在课堂上读《狂风沙》、《路客与刀客》、《灵语》,对司马中原笔下的关八爷、贺一郎、歪胡癞儿这些乡野传奇英雄,我跟司马老师〔1〕一样“深爱着刚性的草莽传闻,以及那些卓立的野性人物”〔2〕。多年后,我因为在小区大学指导学生小说创作,一再以《台北人》为教材,那些隔阂已然消失,小说中形形色色的台北人,其实跟黄春明、司马中原笔下的人物没有两样,神气活现于我心里。

  我终于憬悟,那不是省籍差异,也不只是生活经验的断层的问题,那是我们台湾人,或者是文化上广义的中国人共同的记忆与乡愁。

  惟一不同的是,不同世代不同族群的人,心里各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乡愁。

  二、乡愁,作家笔下共同的主题

  乡愁,是我们这个世代,以及我们写作前辈们笔下共同的主题。

  前述黄春明是宜兰的闽南人,我是桃园的客家人,我们于20世纪5060年代,因为求学与就业来到台北。白先勇是四川人,生于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司马先生是长山人(客家人称呼外省人),他们在更早的40年代末期,因为中国大陆的国共战争,离乡背井而避居台北,先后成为台北的新移民。不管先来后到,我们都会眷恋原居地的故乡,而故乡的景物人事,也自然地成为我们笔下的素材,每当处理这些素材,也自然流露那浓浓的乡愁。

  不同的是,对台湾作家来说,我们已经不再像老祖宗一样的眷恋原乡,我们的故乡在台湾,我们的乡愁是地道的番薯味。而他们——包括外省籍同胞的乡愁,却是绵绵无涯的长江黄河,是白山黑水之间的森林雪原,是胡马依北风的大漠草原,是风光明媚的江南风光,是秦楼楚馆的秦淮河畔……

  每个作家笔下留恋自己的故乡,其实是极其自然的事情!

  撰写《英国文学史》的泰恩是法国人,他以法国人的观点,藉一个丰富而完整的文学生长史,来分析时代性与种族性与文学的关系。资深文学评论家齐邦媛认为:“泰恩所持的文学三要素——时代、民族、环境——在重要的文学作品中仍具有支配性的地位。”〔3〕一个作家最为熟悉的题材,莫过于书写他自己的族群,以及他们族群曾经经过的时代与生活环境,因而笔端总是流露祖先奋斗的血泪历史,以及他们后代子孙生生不息的幻灭与希望,为我们留下感人肺腑的篇章。

  令人奇怪的是,70年代乡土文学论战期间,主流文坛结合党政军的势力,严词批评台湾作家笔下的乡土文学,是狭窄、地域性的,是分离主义与工农兵的文学,殊不知台湾作家书写自己的故乡与成长经验,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回头看50年代外省文人作家大量生产的“反共怀乡”作品,包括陈纪滢笔下《荻村传》的荻村,姜贵笔下《旋风》的方镇,鹿桥笔下《未央歌》的昆明,司马中原笔下《荒原》的黄淮平原——试问,哪一个不是作家生长或作家心目中,日夜低回念念不忘的故乡?

  同样的,我们回顾与他们同一个世代,在50年代的台湾文学荒芜期,开始展露头角的省籍作家,钟理和、钟肇政、郑焕、黄娟、李乔等,他们都是战后第一、二代的小说家。钟理和笔下的客乡重镇美浓;钟肇政笔下再三重现的龙潭、大溪;郑焕、黄娟笔下的杨梅;李乔小说里一再出现的番子林——都是他们祖先血汗拓垦以及养育他们的土地,那里有他们童年的欢笑与梦魇,他们一直在心里与笔端,重温他们绵绵不绝的乡愁。

  上述这些老一辈的作家,都是客家人,他们作品分别代表台湾北部、中部、南部的客家族裔,在这片土地上共同耕耘的足迹——笔者发现,他们笔下往往同时推有“客家”与“故乡”两个物质,而以“乡愁”为他们共同的主题。

  本文即以战后的客籍小说家为对象,试图从不同世代、不同地域的研究观察,解析作品中土地与人的关系,以及他们笔下共同流泻的乡愁。

  三、客籍小说家笔下的客家质素

  叶石涛先生曾在一篇随笔文章中,提到自己年轻时的台南古都经验“在我狭小的生活空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其它种族’”,后来因为北上工作的关系,熟识龙瑛宗和吴浊流两个客家人,可是“跟龙老、吴老讲话都用日本话”直到晚近三十多年来“我的文学生活周遭尽是客家人。从先辈作家钟理和和他的太太钟台妹女士开始,到钟铁民一家人,钟肇政、李乔、彭瑞金、曾贵海……算算我的好朋友,客家人比河洛人还多。”〔4〕。

  台湾的客籍作家到底有多少?客家诗人黄恒秋(黄子尧)在他编的《阅读台湾客家文艺作家们》,列名的诗人作家计153人。〔5〕然而客家文学的主要议题,不在于客族身份的认定与多寡,重要的是“他们写出了多少代表作?”客籍的文学评论家彭瑞金虽然不否认“自有新文学运动以来客族优秀人才辈出”的事实,但一向治学严谨的他这样认为:“但各期作家中,除了客语诗的作者外,鲜有客家民族意识为职志的文学,亦即以描写客家源起,迁徙经验,奋斗历史,族群特性,反映客家民情之文学。“〔6

  的确,写出多少能够代表客家人的文学作品,才是重点。

  1994年,钟老为新地出版社主编《客家台湾文学选》两册,厚达九百页,共收录30家约40篇小说。其中值得观察的是,其一是除了福佬妹黄秋芳之外,其它都是客籍小说家,其二是所选出的客籍小说家,按照生辰年岁排列,而以吴浊流、龙瑛宗两位先生为首。

  钟老于序里说明“这里所标举的客家文学,也就是指成于客家作家手笔的文学作品,至于其所驱用的语言,则似不妨采取比较宽松的态度。”〔7〕准此以观,钟老主要是以血统身份来认定,但是我们从两部书中所选出的代表作品,不仅多以客家地区为小说背景,且普遍具有浓厚的客家气息,可以印证钟老于序中提出的标准“属于客语族群的作家,较含有客家风味的作品”。〔8

  接下来,我们就以这两部客家文选为参考,再加上个人粗浅的阅读经验,进一步以三项指标,来检视这些小说作品的客家质素。

  1.以客家地区为背景,或描写客家人的生活

  客籍作家的小说,以客家地区为背景或描写客家人生活的小说,占有相当高的比例,例如“南北二钟”就有许多小说,是以客家人的生活为背景。

  钟理和先生的作品,除了祖国时期在东北与北京的小说之外,其它许多中短篇,都是以南部的客家村,特别是以美浓为主要场景,他的《雨》、《烟楼》、《苍蝇》、《做田》、《野茫茫》、《草坡上》,都是描写客家庄里的生活;长篇小说《笠山农场》,更以自己父子两代在美浓笠山的开垦经验为本,写同姓之婚面对客家传统封建意识的阻挠,并暗示山村农业的困境。钟肇政先生的小说产量惊人,大约有七成左右以描写客家人的生活为主,例如他的扛鼎作《台湾人三部曲》第一部《沉沦》,就是写龙潭乡九座寮故居,以当地的客家大家族——陆家为核心,其中有许多客家人生活的细腻描绘:

  ※描写客家女人的生活与发饰:

  凤春一针一针地在绣着,韵琴却把绣篮搁在一边,正在编着发髻,不过也不是编自己的发,更不是在替凤春编,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根稻根……在一般人口头上,那也叫客人头——左右两鬓往后掠去,额上覆一个发垫子,后脑勺部份高耸起来,下端在后头上微微翘。那高耸的部份与上翘的部份中间用大红毛线缠缚着,再别上一根成蝶形的金属发针。〔9

  ※描写客家老者生日宴会的场面:

  五十张桌子分设在前庭和后禾埕。前庭是三十张桌,这是方桌园凳的正式宴席,另外厅里还有四张贵宾席。后禾埕上的二十张桌是用“毛拦”来代替桌子的,吃的人必须在地上蹲距着……八音班从一大早就来到,是由邻庄的叶家请来的,一共六个人,大小鼓各一、唢呐二、胡琴二、锣一。他们是业余的乐师,通常也被称作子弟班,会奏也会唱,采茶、乱弹、西皮样样都会一手……。〔10

  战后第二代客籍作家中,苗栗籍的李乔先生,成为钟老之后最具代表性的小说家,他早年的不少短篇作品,诸如《哭声》、《阿妹伯》、《山女》、《番子林的故事》等,都以客家山村生活为张本。后来这些素材与人物,又再现于他的大河小说《寒夜三部曲》中。这部大河小说里面的几个主要人物,如彭阿强、刘阿汉与灯妹三人,都成为台湾文学中“客家人”的典型人物。

  此外,比他稍晚出道的钟铁民、林柏燕与黄娟,也写了不少属于“客家”的小说。铁民先生是钟理和的长子,为台湾农民小说代表性作家,他的小说如《烟田》对家乡美浓的烟业,有动人的描写,《竹丛下的人家》里的主角“阿干叔”,直追他父亲的《故乡》四作里的“阿煌叔”,评者认为在客村农家里“经由阿干叔的懒,写活了带给全家人的厄运”〔11〕。《雾幕》场景设于客家大伙房里,看客家农民的生活。

  此后中生代小说家中,宋泽莱、雪眸、陌上尘,都出身客籍,他们多少写了一些有关客家人的小说,而以桃园县龙潭籍的冯辉岳、钟延豪、高雄县美浓籍的吴锦发、桃园县新屋庄华堂的小说,较能展现客家人的生活与文化变迁。

  2.呈现出客家人的民族特性

  除了小说场景置于客家村之外,作品是否能够表达客家人的民族特性也是我们检视的依据。第一代小说家中,吴浊流、钟理和小说里的人物,恰好表现了传统客家男人的两种典型。

  吴氏最重要的长篇小说《亚细亚的孤儿》里创造“胡太明”这个角色,代表老一代客家知识分子,满腹理想却饱受现实环境的挫折。钟氏的长篇小说《笠山农场》,同样以日治末期始,写下庄客的农民到上庄〔12〕山区,拓垦农场的过程,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刘少兴、刘志远父子,其实就是钟理和与父亲的写照,有浓厚的自传色彩。其它钟理和的许多作品,都表现温和敦厚的老一代客家人的特性,叶石涛评他的作品“缺乏人和人、人和自然、人和社会,不可就的抗争,所有的纠葛、冲突都在静止状态中发展下去。”〔13〕反而更能见证理和先生骨子里温厚的客家本性。

  继吴、钟两氏之后,最能以小说创作展现客家人群族特性的作家,首推钟肇政。他的大河小说《台湾人三部曲》,就有许多关于客家人生命观的精彩描绘:

  ※描写客家人重视屋场的风水观

  放眼看去,对面耸立着中央山脉的连峰,层层迭迭,苍翠欲滴。最高的是大雪山,近些的是李栋山、鸟嘴山等巍峨崇岭。最重要的是最前面的那座山,山顶为笔架型,名为笔架山。主屋正好是正面朝着这座笔架山的。他们相信,这座山会为他们陆家带来许多的文人墨士,子子孙孙书香不断〔14

  ※客家祖堂的翻修与维护

  陆家的来台祖荣邦公蒸尝多年来,由维扬那一房人管理。那一次翻修祖堂,维扬把东厢也一并大事修筑,外墙还用花砖镶嵌,弄得真个美轮美奂。后来有人掘发出来,原来维扬是用公费来修筑自己住居的。几个年轻人听了这消息,手持木棍、锄头柄等要去修理他〔15

  ※战时葬礼与传统客家葬礼

  原来那是出殡前的家祭。棺木两头各站一个人,交互的喊,志骧只能听出“跪——”和“起——”两个字,志骧那模糊的记忆清楚过来了……还有几位叔公叔婆过世也都是这样,所不同的是人更多——多到可以把屋后那个大禾埕挤得满满的。还有就是大锣、大鼓、八音班,加上做斋时演戏一般的表演、有凄凄切切的“拜血盆”,有罗曼蒂克的“拜香山”〔16

  这部巨著以《台湾人》为名,描写台湾人于日治时期的殖民地经验。庄华堂以为“如果以三部曲中所描绘的族群——活跃于桃园台地与山区的客家族裔陆姓子孙而言,或许应更名为《客家人三部曲》更符实际。或许,身为客家人的钟先生,不是第一个以客家族群为创作题材的台湾作家,不过,他是第一个把客家人数代人的历史与生活经验,完整展现于台湾小说舞台的作家。这点应无疑义。”〔17

  第二代小说家中,最能表现客家精神的是李乔先生。

  他的大河小说《寒夜三部曲》,是台湾长篇小说到目前为止的巅峰之作,最能代表台湾客家人的精神面貌。按照李乔自己的解说,这三部小说,“《寒夜》写的是土地的故事;《荒村》写的是台湾人民抵抗不义强权的故事;《孤灯》写的是回归故乡与大地合一的故事”〔18〕。笔者发觉其中最核心的议题,就是“客家人与土地之间的爱恨关系”。李先生演讲时提到“土地是人的根本依赖,而土地也是人类痛苦的根源”。他也在《寒夜》序里提到“这部书是想藉番子林穷僻山野中的一群‘鳟鱼’,描绘生命的姿彩掘示奇妙的历程”〔19〕。笔者以为这里所说的“鳟鱼”与序章中花了许多笔墨描绘的“神秘的鱼”,都是指不畏艰难险阻,渡海来台拓荒的客家先民。这部近百万字的大河小说,把客家人的生命观,特别是土地观,表现得淋漓尽致。

  中生代小说家中,宋泽来、吴锦发与庄华堂的作品,也以不同的面向描绘客家人的精神面貌。宋泽来的小说虽然没有入选《客家台湾文学选》〔20〕,然而他轰动一时的《打牛湳村》系列小说,被评论家推为“挣脱了一般乡土文学的意识局限,突破了那因习惯性的感觉和了解所形成的刻不容缓的平面的农村印象”〔21〕。他虽然没有在此系列小说里标示客家族群,可是“打牛湳村”就在他老家附近,书中所创作的笙仔、贵仔等人物,都充分展现客家人的性格。

  吴锦发与庄华堂都有多篇小说,承接钟肇政、李乔以来客籍作家“人与土地”的主题,不过他们笔下的客家农村,已经是70年代台湾农村步向工业化之后的社会。吴锦发第二本小说集《静默的河川》中多篇小说,堪称为“以小说来演绎美浓地方史”,后来的中长篇小说《春秋茶室》、《秋菊》都是属于客家人“成长小说”。同样的,比吴锦发晚一个世代出现文坛的庄华堂,于80年代末叶以两篇农民小说《祭典》、《土地公庙》分获文学大奖〔22〕。当时还没有体悟自己是客家人,不自觉间竟以福佬话文来写有关客家农村的小说,而误认为是描写“嘉南平原闽南族群”的小说。后来受了钟肇政、李乔的影响,1992年发表的《族谱》,和吴锦发的《祠堂》为钟老选入《客家台湾文学选》,这两篇小说都以客家人敬天法祖的表征“祠堂、族谱”来探讨传统客家受到现代冲击的影响,描绘老、新两种不同世代的客家人风貌。

  3.部分使用客家语汇、谚语、歌谣的展现

  语言是每个族群最重要的文化资产,也是文化传承的表征。不同族群的作家,依赖他们独特的母语,才能充分彰显他们族群文化的特色,而语言是作家创作的媒介物,跟作家及其作品有密切的关系。因而检视客家文学,客家词汇的使用也是一项指标。

  钟理和许多小说,使用大量的客家语汇,使他的作品充满浓厚的客家味道。他曾自剖“我初写作时一边执笔在手,一边在心中用日文打好底稿,再把这些底稿译成国文,然后方始用笔写在稿纸上。”〔23〕。其实这样的经验,是光复前后许多台湾作家的共同历程,文学史上称呼这批作家为“跨越语言障碍的时代作家”,由于思考语言的改变,加上不熟悉中文写作,致使战后许多作家停笔创作,造成台湾文学的重大损失。

  钟怡彦在她的硕士论文《钟理和文学语言研究》里,读尽阿公理和先生的作品,整理出他的语言特色,发现钟理和“客语一直是他的思考语言,而日文、北京话则是工具语言,因此随着时空的改变,工具语言也随之改变,但思考语言始终不曾改变。所以,日文文法对钟理和的影响到后期已经淡薄,只有客家话一直存在,甚至后期有意识的运用,成为他作品的一大特色”。〔24

  笔者发现,理和先生是最常运用客家词汇于作品小说家。

  在此,笔者依据钟怡彦硕士论文《钟理和文学语言研究》,整理钟理和小说《笠山农场》与《烟楼》里的客家词汇,制表列出如下:

  篇名 笠山农场 烟  楼

  词汇 号次 原文 释义 原文 释义

  1 邻舍 邻居 麻油酒 妇人产后吃的酒

  2 家官家娘 公公婆婆 蕃薯签 蕃薯切细条晒成干

  3 驳驳子 破布子的别称 衍子 屋顶上的横木

  4 对面鸟 破布子的别称 砖坪 堆放砖头的小广场

  5 红龟饭 糯米做的红龟糕 驶牛车 驾驶牛车

  6 那拔 番石榴 过定 客语指订婚的专用语

  7 上庄 专指美浓地区 好光景 泛指美好的事物

  8 伙(伙)房 客家人的院落 卖朗朗 卖杂货的小贩

  9 伯公 客家人称土地公 跳圆圈 儿童游戏的一种玩法

  此外,钟理和也在多篇小说里,适时的使用客家俗语俗谚。高雄县文化局出版的《钟理和全集》里,便首度公开了他平日所搜集的数据“这些数据为他收集的谚语与歌谣,共有山歌两百二十首,谚语四百一十一则,童女十八首,此外在日记中亦有谚谣的收录,这是他平日的家庭作业”〔25〕。我们来看他们如何在创作里使用这些客家俗谚:

  篇名 原文 释义

  大武山

  之歌 在嗜好方面,“嫖”之一道,虽然祖上传下有“男人戒赌不戒嫖”的家规 从前客家人认为,赌会使人倾家荡产,而男人会“嫖”是正常的

  安灶 阿振嫂十分高兴,接口应道:“日大千斤。夜大八百!” 农谚的吉祥话,比喻猪很会大

  旱 正月一过,平妹又重新生出希望,“月头看初三,月尾看十八。”她说。 客家先民的气象谚语,认为每月初三、十八这天下雨,以后就有雨,不至干旱。

  笠山

  农场 “老了才学唱戏,算了!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好。” 比喻为时已晚的意思。

  雨 这才叫翻石打脑呢,你要管人家的事,人家倒问起你要钱来了。 意思是热心要帮忙别人,却被反咬一口。

  笠山

  农场 冯国干盯住主人的面孔:“头风水,二屋场,这是马虎不得的……。” 客家人对于风水观的谚语,表示盖房子第一重要的是风水,第二重要的是房子的位置。

  以上罗列这些,我们可知理和先生的作品,在字里行间散发浓厚的客家味,其实是良有以也。除了客家俗谚使用之外,他也是善用“客家歌谣”的小说家。在传统的客家社会,山歌采茶是客家人重要的娱乐技艺,不管是平常的农事工作,或者是在庙会庆典场合,经常可以听到那高亢悠扬的客家山歌戏曲。

  在此我们试举例,来检视钟理和如何把客家歌谣,运用于他的作品里:

  然而年轻的生命像流水,一时也堵截不住,那愉快的山歌,却由别的,完全不为人所理会的人嘴里悠扬的流出了。

  阿妹生来圆叮当,好比天上圆月光

  阿哥好比小星子,夜夜相随到天光

  “好哇——贵和,有你的!”

  即刻,叫好的声音,震动了山谷,于是一阵富有传染力的轻快的蠢动,由贵和开头,像浪潮一样从这个角落一直滚向那个角落。〔26

  (接下来是一场精彩的博山歌,先是男声阿康的回应)

  久闻笠山寺有灵,无双何必问观音

  笠山人人有双对,何独阿哥自家眠〔27

  这段客家男女青年拼山歌的场面,男女工人隔着山岭,以高扬的山歌,一来一往对答互唱,带动了整个气氛,是小说中最精彩最动人的段落。钟怡彦在《钟理和文学语言研究》中有精辟的分析〔28〕。

  钟肇政也是善于在小说里巧妙运用山歌,推展情节酝酿气氛的好手。我们来看他的《台湾人三部曲》第一部《沉沦》,其中精彩的描写:

  这时远远传来牛车的咿唔声。那令人牙龈发痒的声响尖锐地划破了凝滞在茶园上的空气。那是陆家满房的牛车,到乳姑山上载了柴回来……

  阿哥来到茶园边 想要问妹难开言

  想起自家无钱银 婚姻二字怎得圆

  是那个驶牛车的阿云古在挑战要拼山歌了。声音很亮,是有了机会便忍不住要露一手的歌喉。

  “秋菊,你得回他呀!”阿岱有点乐开了的样子。

  “我不会。”她还是低头摘个没停。

  “唉呀,你这人,真怪……石连叔母!”他只好回头喊“得叫个人回呀!”石连叔母却用歌声回答他了。

  阿哥真心就来连 小妹唔嫌哥没钱

  只要两人情义好 三餐食粥也甘愿〔29

  《沉沦》里这一段文字,描绘清末日本起山前一年,客家人在北部茶山的情景,对照前例《笠山农场》的日治末期,南部美浓山区的客家山村情景,同样是描写客家男女于工作之中的山歌互达,南北二钟可谓是“南北辉映”。钟肇政在《沉沦》里有一段客家富农大族,在清末日据之间的时期,客家族长做大生日的精彩描写:

  晚上第一出戏是“捧茶”。在乡间,这也是最叫座最有号召力的戏。它并没有故事,而且还是旦角的独角戏。意思是戏里的花旦要向观众们敬茶,喝下茶,应该在茶杯里放进一件东西表示谢意,叫做“碛杯底”……那个富翁家里有个人在喝了茶之后,碛了一个竹叶包好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一块在泥沙上滚过的人粪……在这使人窒息的可怕静寂当中,阿坤旦终于不慌不忙的唱了,唱出了一支被认为是千古绝响的山歌:

  谁人拿屎搅泥沙 唔系我叔就我爷

  怨得风水做唔对 出个子孙打采茶〔30

  这段文字除了表现传统客家农村的民俗技艺之外,也适度运用客家话文的词汇,例如“碛杯底”,以“唔系”表示“不是”以“爷”表示“父亲”,此外小说里还有“食三餐的”、“真打拼”、“茶郎”、“转回去”等词汇,以及人与物的客家称谓如“满叔公”、“蛤蟆”、“五谷爷”,都能适度地呈现客家人的特殊风味。

  第二、三代小说家的作品里,比较少见引用客家歌谣的情况,依笔者的阅读经验,只有偶尔在李乔、吴锦发的小说里,可以看到类似的情形。属于北部客的庄华堂,由于多年来一直以业余身份,担任剧团的编导工作,所以他的长篇小说《吴大老》也可看到有关山歌采茶戏的运用:

  今天演出的是经过改良的剧种,光是戏台上的角色就有八个之多,整出戏看起来不仅热闹有趣,还增加了不少新奇的把戏。

  一送茶郎出门庭 茶郎爱走就起身

  茶郎走了有双对 丢个阿妹打单身

  墙仔没有看过采茶戏,客家话也不灵通,所以戏文究竟是如何,唱词是什么,他都不甚了解……他甚至没有看出来,那个体态婀娜多姿,歌喉清亮的旦角,原来是一个男扮女妆的干旦。那高亢的歌声又传了过来……

  二送茶郎天井边 一阵乌云遮暗天

  庇佑晴天落大雨 留着茶郎歇夜添〔31

  《吴大老》以台南县白河地区为场景,写清代嘉南平原福佬客的故事。此外,笔者还有一篇《五城堡满叔公太的丧礼》,也是以福佬客为描写对象,主场景设于台湾心脏的埔里盆地。由于笔者常年从事台湾各地的福佬客田调工作,所以这篇小说大量使用俗语谚语,不过已经不是客家母语了:

  “汝看,爱风神啦,乌龟假大爷,叫恁后生驶彼台进口车,结果咧——”老妈说起话来,又是尖酸刻薄。“毋是我爱念,汝喔——宄川几支毛看现现啦!”

  我不忍心看到老爸太难堪,赶紧给他解围。“妈——人讲好话一句,歹话也是一句,你也给老爸一点面子。”

  “面子?好啦……”老妈瞪了老爸一眼,声喉降低了一些:“我煞不知影恁父仔子裤带结相连。”〔32

  大致来说,客籍小说家的“客家小说”,在不同世代的演进间,逐渐产生变化,从战后第一代的钟理和、钟肇政、郑焕,到第二代的李乔、钟铁民,他们的作品里的“客家质素”,还保留相当多的客家传统,可是第三代之后,这样的传统质素越来越少,甚至于如宋泽莱、雪眸、陌上尘等人的作品里,几乎完全不见了。至于吴锦发与庄华堂两人,虽然还努力维持是项传统,不过这个传统已产生质变,而他们关心的议题,也随着社会大环境的变迁转移了焦点。是故,吴锦发于80年代中叶之后,写下《燕鸣的街道》系列多篇有关都市原住民的小说,后来更成为台湾“原住民文学”的主要催生者,庄华堂停笔多年之后复出,开始转移目标,除了写下几篇有关福佬客的小说之外,继则关心清代台湾开发史的议题,他们的创作,跟前几代的小说家,已经有很大的不同。

  至于更年轻一代的小说创作者,将更难见到有客家味的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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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1: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客家”与“土地”认同 ——论战后客籍小说作家笔下的乡愁(第二部分,庄华堂)

四、小说家笔下的故乡与土地认同



  写作,是作家心灵的活动,而发表的作品,就是他们心灵活动的轨迹。



  提笔创作,是透过作家心里一股神秘的力量所驱使,这股力量来源,往往因人而异,我们观察80年来的台湾新文学发展,发现许多本土作家,特别是写实主义的作家,他们对所处的时代环境,常表现出有话要说的企图。



  资深评论家齐邦媛在《千年之泪》中曾言“在中国悠久的人文传统中,世世代代的诗人、散文家和小说家都不曾在颠沛流离或富贵荣华中停笔。每一个时代都留下它的声音,声音的强弱也忠实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痛苦和喜悦。”〔33〕



  自日治时期以来,台湾作家因为台湾特殊的环境与历史变迁,他们的作品最能呼应齐先生的看法——对客籍作家来说,更是其中佼佼者。



  以吴浊流先生为例,他的许多作品,例如1936年第一篇发表的小说《水月》,写一个知识分子在“日本殖民统治下梦想如泡沫般消逝”。1956年写作的《狡猿》,藉一个客家村庄里以巫师为业的男子,在日治社会底层生活中挣扎,做日本人奴才而“摸到了一套达到荣华富贵的快捷方式”〔34〕。都能反应出作家所处的时代,以及那个时代民众的生活与心声。



  钟理和先生是另一个典型,他的小说以客家农民生活为主要素材,他一生惟一完成的长篇小说《笠山农场》,以家乡美浓山村农业拓垦生活为素材,获得中华文艺奖金会二奖。《贫贱夫妻》、《复活》、《野茫茫》等短篇小说,则以自己的生活为素材,颇富自传色彩,让读者“看到那个充满愚昧的时代里,怀抱理智与爱心的灵魂”面对人生的试练是“始终不失信心与平和而无怨尤的生活态度”〔35〕。



  吴氏“正直刚烈”,钟氏“质朴敦厚”,因为性格上显著不同,他们的作品也有明显的差别。吴浊流是新竹县新埔人,他的作品主要处理的是“在殖民地统治下台湾人的命运,以及普罗大众扭曲或不屈的灵魂”,所以他的小说背景,不一定有明显的“故乡”场景。钟理和是屏东县美浓人,由于本身是农民,虽然曾因同姓婚姻而有几年的“祖国经验”,但是大部份作品都以生长的故乡——美浓为场景,特别是从北京回来之后,于1950—1952年陆续所写的《故乡》四部,忠实的反映“巨变后的农村面貌,还有观察到的那令人心惊神伤、属于人性的毁坏〔36〕。我们来看看钟理和笔下的故乡:



  ※《故乡之一》《竹头庄》:



  眼前一望无际的田垄,全都种着稻子。田里干无滴水,而此时正是不能缺水的时候。一尺来高的稻子,全都气息奄奄,毫无生气;稻叶瘫垂着,萎黄中透着白痕,表明稻子正在受病。叶尖是苍褐色的,甚至是焦黑,都像茶叶似的卷皱着。干风飒飒地吹着,这些稻子便连互天际的掀起一片苍黄,望上去,就像漫无边际的野火。在稻田上面,炫耀的阳光闪烁而摇曳,仿佛一道金色的流霞。天空恍如一块烙透了的铁板,中间悬着一轮毒辣的火球,灰糊糊地,正放出十足火力在燃烧着大地。〔37〕



  ※《故乡之三》〈阿煌叔〉:



  小径在排空矗立的深幽的竹林里,曲折迂回。一个人走在里面,颇觉阴森迫人。走完竹林便有几丘长方形的梯田,下临干涸的,河道宽阔的甲河。由这里,便看得见田垄那端,在芜杂的灌木丛间露出屋檐的茅寮。这该是阿煌叔的家了。走近寮边,便有一股屎尿经过阳光蒸晒的浓烈臭味,迎面扑来。一大群金蝇,嗡地飞了起来;像一朵云。我俯视地下,原来是堆屎。再向四下里看看,这却使我大吃一惊:满地有一堆一堆的黑迹。人走上前去,便由这些黑迹飞起一群一群的金蝇,现出了黄色的东西来。全是屎!有很多是已晒得只剩下滓渣了……〔38〕



  这是战后初期的1950年代,钟理和从“祖国”回来,他眼里所见到的故乡的残破、贫困景象,令人不忍卒睹。而大地丰饶的美浓平原,那些素朴勤俭的农民却是“几天来我所听和所见的所有事情:阿昌的困难,德昌伯的悲哀,柄文的诈欺、丈母的牢骚,烧山人的愚蠢……”,虽然这些都是“极其自然的错误”,然而(我)还是对故乡抱持这样的期望:“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会被修正过来,生活会重新带起它的优美、谐调与理性。就像做了一场恶梦之后,当我们睁开眼睛来时,世界是那样的美丽可爱。”〔39〕



  钟氏对故乡的爱与期许,读来真挚动人呀!



  稍晚于吴、钟两氏的钟肇政,是战后台湾客籍小说家中的典型。钟先生是桃园县龙潭人,他有许多中短篇小说,诸如《鲁冰花》、《大坝》、《大圳》、《溢洪道》无不取材于自己生长的故乡。他早期的长篇小说《圳旁人家》以妻子张九妹的娘家——龙潭乡北境的客家山村三坑为主场景;扛鼎大作《台湾人三部曲》中的首部《沉沦》,则以故居地龙潭乡九座寮为主场景;第二部《沧暝行》也以九座寮为中心,因农运发展而扩展到隔壁乡镇的杨梅、中坜等地;第三部《插天山之歌》,主要场景以大溪郡辖的大溪街、龙潭庄以及当时的番地〔40〕为演出舞台,多方刻画当时客家人的山区生活风貌。龙潭庄是典型的客家庄,传统客家移民主要来自嘉应州,移民来台之后的前几代,庄民大致是维持原来原乡的产业生活,平原地区种植水稻,浅山丘陵地则遍植茶树,《沉沦》前半部,以及《插天山之歌》里有相当精彩而细致的描写:



  ※关于龙潭地区的茶园风光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是春茶刚开始采摘的时候,傍晚时分,我照例收集了摘下的茶菁,装成两大包,用脚踏车载到镇上的一家茶厂出售。碰巧这一晚茶厂做“起工”,由于我是这家茶厂的大主顾,所以给老板强拖硬拉地请进去喝了几杯酒……月已快圆——那正是春季里特有的月色,仿佛有枝轻灵的画笔,给月亮上淡淡地扫了一抹,看去,显得大大的,黄橙橙的,格外地逗人遐思。暖洋洋的微风,带上阵阵浮香徐徐吹拂脸上——那是一种春夜里所独有的香味,茶和各种花的香味,与泥土、新叶的芳香交织在一起形成的。〔41〕



  ※关于木料搬运与拖木马的精细描绘



  志骧总算第一次见识到了。原来这叫木马的东西,其实就是一种撬子,是没有轮的。而它也只能行驶在木马路上。木马路是这些做料子的人们做的,在山坡上,每隔一尺半左右,便有一根约一寸半的木头横着半埋在地面,形成一道枕木道路,让那没有轮子的木马滑过去。为了使木马顺利滑行,木马头部通常还吊着一个铁皮罐子,盛有滑油,行驶时由拖者用一端绑着一块破布的油棍沾油,涂在木马路上。〔42〕



  ※山区做料工的场景



  把山场里的树木砍倒,然后去枝,截成适当的长短,再锯开,砍树和锯树,主要都是用锯子。那锯子大得使志骧着实吃了一惊,单人锯,宽大约有一尺多,长约两尺不到,头大尾小,尾部再加一短柄,双人锯宽五六寸,长有四五尺模样。这一类做料子的锯子,志骧从未看到过。当然,砍树有时要用到斧头,不过只限杂木,杉与桧、紫檀等,为了免去树料的耗损,通常是不用斧头的。〔43〕



  《插天山之歌》背景几乎都在大溪郡的番地。我想钟老如此安排,除了小说中的主要家族——陆家——即是他自己的长乐钟家〔44〕,在北台湾族裔繁衍之地以外,和钟老成长阶段的生活阅历息息相关。



  大溪镇莲座山旁的小庄下坎,是钟氏来台祖奠基之地,附近内栅庄的国小,是其尊翁曾经执教之地,至于《插天山之歌》里一再提到的八结与水流东〔45〕两个地名,是因为太平洋战争初期,钟老念淡水中学,他的一个妹妹寄读当地的小学,父亲因为便于就近照顾,因而校长把他拉到当地教书,每年寒暑假,他都要回到八结,所以大溪是他的第二故乡。



  年轻时代拥有这些生活经历,所以钟老撰写《台湾人三部曲》时能够驾轻就熟。而钟老笔下的故乡,一再展现美丽动人的山光水色,丰饶大地上农人的勤奋努力,以及人在土地上的赤热又动人的爱情故事。年龄比钟老小九岁的李乔,他的作品也一样展现对故乡土地的挚忱与爱恋,彭瑞金说他是“对人间怀有大爱的作家”,我们可以从他的《寒夜三部曲》得到充分的印证。



  《寒夜》第一部的时空背景设于清末的苗栗丘陵,故事从彭阿强一家十几个丁口,在隘勇刘阿汉两人的的护送下,开始深入内山的拓荒之旅——从公馆的石围墙出发,然后经大湖、社寮角、吊颈树逐渐深入内山番界:



  过了“盲仔潭”,上了陡坡就是“屯兵营”。这里屯驻着五十多个配有枪枝的隘勇,是大湖地段,最深入山地的武力据点,阿陵和阿汉曾经在这里驻扎三个月;以后就调到目前最吃紧的南湖地区了。



  “屯兵营”起到蕃仔林,实际上并没有道路,只是沿着河床,左拐右弯,拣那浅滩或借助于麻竹筒搭便桥,渡过湍急部分,勉勉强强攀援跋涉而已。



  这是一段考验体力和耐力的路……彭家一家人特有的沉着和勇气表现出来了。在四周快要全黑时分,他们终于走出河床,攀爬一段不算长的陡坡,来到蕃仔林。〔46〕



  这群拓荒者来到番子林贫瘠的山村,除了婴儿幼子之外,无分男女都投入艰辛的拓垦事业。由于当地位于泰雅族番社附近,时常要担心原住民出草,加上山坡地开垦不易,当他们好不容易开辟一片山田,种下了蕃薯,勉强在饥饿的状态下度日,又面临令人无法抗拒的天灾:



  下午,又是日头花的天气,日头带晕,日光疲软而潮湿,远山近林,浮在特明的微黄氤氲里。庄子里,地上、树上、空中,全是黄色的大蚂蚁,他们匆匆忙忙的,跌跌撞撞的……不知他们为何要离家出走,要走到何方?



  还有茅草盖的屋顶上,也出现了一线一线的白蚁群,他们也倾巢出动……在伯公庙下边水田上空,每家禾埕上空,起初是三两只黄色或红色蜻蜓在飞翔,不久之后,蜻蜓愈聚愈多,最后远看过去,半空中竟然全是蜻蜓……



  这个下午……全庄一片静寂,连孩子群都销声匿迹。〔47〕



  这是台风来袭的前兆,李乔几乎花了整个章节,深刻的描绘这群山中垦民面对即将来临的灾难,他们的恐惧与无奈。吴锦发曾在一场座谈会里说“用很大的篇幅,把番子林的台风,描写得非常细腻而生动,像台风前的感觉,来时的狂虐,写得实在出色。”〔48〕当然,彭家人的灾难还不止是这样,他们血汗开拓的土地,居然是外地大地主先前向官方申请垦照——忙了几年,田地突然变成别人的,让他们再度沦为佃农,要向官方缴大租,还要向地主缴小租。接着日本人占领台湾,彭家子弟有的参与抗日而死伤,而地主又利用与新的统治者的势力,向他们巧取豪夺,致使他们:



  番仔林的居民,不但永无出头的一天,而且越陷越深,越勤奋却是越贫穷。有些人又打算放弃山园“逃走”,但是到了决定关头,又舍不得放弃自己血汗开辟的田园。最老资格的苏阿锦,交不出利息,听说官厅又要来测量“官有地”,一急之下,居然偷偷搞一条麻绳,到社寮角山冈上,准备在“吊颈树”上谋求解脱。结果,幸运地,也是不幸地——麻绳太短,又年老力衰,爬不上那棵巨大的树干,终于被人给救了下来……。



  李乔曾经自承《寒夜三部曲 》是“生平最重要的一本书”。这部百万字的大河小说,真正写作的时间是1977年7月,到1980年8月完成〔49〕,也就是说,这部百万字大作,而且是45岁的壮盛之年,只花三年多就完成,他的抱负是“要把自己最热爱的,或最熟悉的,或和自己生命史关系最密切的东西写成作品;希望在这样一部作品里,阐释自己的生命观、历史观等。”〔50〕在这里,我们看到李先生的才气、抱负以及客家人那种硬颈精神,值得我们敬佩。同是客籍的评论家彭瑞金,在李乔“寒夜三部曲”讨论会认为“李乔的作品有两个最重要的,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就是土地。李乔写这东西是用生命来写的,所以他把这两种东西都融合在一起,母亲和土地合而为一”。〔51〕吴锦发也认为“李乔三部曲里的三代人,对土地的依恋完全一贯,但认识得非常清楚。总是在坚持土地的过程中,产生了很多苦难”〔52〕。然后他笔下番子林那一群山夫农民,面对着源源不绝的天灾人祸,从来没有放弃他们对土地的爱恋与坚持。



  继李乔之后的黄娟、林伯燕、钟铁民等人,黄娟女士与李乔同龄,是笔者隔壁乡杨梅的客家人,因为常年在海外,所以她的小说以“台美文学”为主,90年代初的长篇小说《故乡来的亲人》,钟肇政认为“将两个不同时空下的台湾人纠合起来,观察台湾内部的变迁,通篇洋溢着故土的挚情与关怀,时代感跃然纸上”〔53〕。最近的长篇力作《杨梅三部曲》则在异乡漂泊多年之后,重新把观照拉回到自己生长的土地,回忆追索自己的童年足迹,并透过实地访查,写出光复前后数十年来不断变化的“故乡”——证明海外漂泊的游子,最后还是回归故乡的土地。



  钟铁民接续父亲农民文学的传统,他的大部分小说、散文,都在描绘滋养父祖三代人的美浓故土,笔端像父亲一样流露出对土地与农民的礼赞,以他的短篇小说《烟田》为例:



  铁皮车轮,在高低不平的石土路上叩着,发出隆隆的呻吟,弯过山嘴,眼底是个宽阔的山谷平原。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绿油油的烟田,弯弯曲曲的绿秀溪纵贯全谷。河床上裸露的巨大圆石,和两岸的芦苇、矮树、点缀了烟田的单调,这片美好的田园……西面的山头,浸浴在耀眼的阳光下,山坡下的相思树,正随风翻起阵阵树浪,谷地却处在山的阴影中。摘烟叶的人们全淹没在绿色的烟海里,只见一顶顶的草笠在表面浮动着。〔54〕



  《烟田》小说集是他26到28岁之间的创作,此后,他连续写了不少有关当代教育问题的小说,收录于《余春雄的春天》短篇集里,到了进入42岁的中年,写下《约克夏的黄昏》,他笔锋一转,以一头种猪的自由,以喻讽手笔写活了约克夏种猪的兴衰史:



  作为一只公猪,我这一生确曾风光过一段日子。那时头家业务进展得十分顺利,在他的经营下,我们成员增加了,有几只与我一样,都是坐过大海轮飘洋过海从欧洲英国或瑞典来的……光我一个,最多时一天出动四次,头家更是整天跑个不停。照料我们日常生活的是头家娘,也是一个身材高壮的女人,据说与头家原是田邻,从小便是青梅竹马的交情。或许是早婚的关系,她十七岁就嫁给头家,十八岁就当妈妈……我喜欢看她的笑脸,听她的脚步声。过去,每当她端着塑料盒,在我的食糟里敲一个鸡蛋给我加餐时,我就立刻明白,又有勤务要出。〔55〕



  这篇《约克夏的黄昏》为评论家林瑞明誉为“是一篇笑中带泪的作品,技巧纯熟,内容丰盛,是钟铁民农村生活经验的代表作”〔56〕。从这里可以观察,钟先生关怀的乡土已逐渐从农民生活甘苦,扩展到教育以及农业问题的复杂性。到了90年代初年,因为美浓水库兴建,挺身而出担任“美浓爱乡协进会”理事长,领导一向素朴的乡民,为故乡人的生命与文化传承而战。笔者发现,从钟理和、钟肇政到李乔,以及他们笔下的人物,对土地的认同是一致的,而对土地认同也是对故乡认同,对故乡的大爱。到钟铁民之后,新一代客籍作家对于“故乡”与“土地”的观察与书写,已经有很大的不同。



  1978年宋泽莱的新农民小说《打牛?村》,以关心并掘发官商勾结下的农村巨变,获得时报文学奖小说推荐奖,1979年钟延豪《高潭村人物志》,以故乡几个父老的眼睛,看传统客家人文的变迁,得时报文学奖小说优等奖,1985年吴锦发的政治小说《叛国》得吴浊流文学奖小说正奖,1987年再以中篇小说《春秋茶室》,以涉及山地女孩卖春问题的个人成长史,得联合文学中篇小说奖。1988年庄华堂《祭典》写老农阿坤伯不惜杀老牛当作神明祭典,走上农运抗议街头,1989年再以《土地公庙》写阿坤伯夫妇,因为不满二次土改的官商勾结,誓死捍卫土地的过程,分得耕莘、中央日报小说首奖。



  从中生代的多篇得奖小说,我们发现,这批已入中年的小说创作者,分从不同面向检视台湾农村的新问题,并且展延他们更广的视角,关怀原住民、客家、政治经济变动的诸多议题,符合叶石涛先生于90年代初提出的“多元族群、多元文化”的新局面。



  五、在“故乡”与“原乡”之间



  “倒在血泊里的笔耕者”钟理和先生过世之后,以钟肇政、柴松林为首的艺文、社会人士,发起在笠山成立“钟理和纪念馆”,同时由张永祥编剧,李行导演,由当红影星秦汉、林凤娇主演,拍摄理和先生的传记电影“原乡人”。



  钟理和长子,违背父亲遗训而承接台湾农民小说的钟铁民先生,认为当年李行导演取“原乡人”这个片名是:“第一,‘原乡人’这个片名是先父小说中的篇名,第二,所谓原乡是台湾客家人指广东我们客家人迁出的地方,‘转原乡’指回祖居地去,甚至把残废也隐称作‘转原乡’。用‘原乡人’作者之片名,我想象征的意义十分清楚了。”〔57〕在那个时代,作为“原乡人”作者之后,铁民先生说这样的话,其实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我们从理和先生的遗着以及钟氏父子的言行思想来观察,所谓“原乡”究竟是什么意涵,可能是极为复杂的问题。



  理和先生因为“与台妹同姓婚姻受阻,只身渡海到东北沈阳,入满州自动车学校”〔58〕,两年后的26岁回台,随于1940年8月“带领台妹搭乘‘马尼拉丸号’由高雄启程,经基隆、日本门司、朝鲜下关到釜山,换乘火车随日本移民潮前往中国东北”〔59〕。



  由此可知,当年钟理和成为“原乡人”,不是真的向往祖国,而是“同姓婚姻受阻”,才随“日本移民潮”到东北。铁民先生告诉笔者当时他父亲会选择去东北,语言是重要因素,因为当时东北在日本关东军的占领下,而理和先生会讲“北京话”与“日本话”。理和先生在东北与北京,前后住了七年,最后还是回到台湾,没有成为真正的“原乡人”。他在东北时代,的确写了《夹竹桃》、《生与死》、《门》、《白薯的悲哀》等作品,并于1945年在北平出版《夹竹桃》,成为他生前唯一出版的书,其中“三篇以北平为背景,一篇以故乡为背景”,回台之后僻居美浓尖山“不久即陷入贫病交迫的现实困境,却丝毫无损其笔耕的决心和热情”〔60〕。在贫病交迫之中,创作许多以美浓为背景的小说、散文、杂文与日记,这些回台之后的作品,几乎都没有以大陆的原乡为背景。



  作为钟氏生前从来没有谋面的挚友,钟肇政先生也是这样。他的《台湾人三部曲》以台湾沦日史为经纬,以北台湾大溪郡辖的大溪街、龙潭庄与番地为演出舞台,串演客家人陆家——其实是钟老自己的钟家几代人在台湾的故事。首部《沉沦》以台湾沦陷前的清末为始,以陆家第三至五代人在龙潭台地的拓垦,以及陆家子孙参与日本侵台的乙未战争为主轴。二部《沧螟行》的时空设定于日治中期的桃园台地,以陆家第六代的知识分子陆维梁为代表,并以农民抗官的中坜事件为核心。三部《插天山之歌》则设定于太平洋战争末期的最后两年,以陆家第七代子孙——从东京回台的抗日知识分子陆志酿为代表,故事主轴是主人翁在大溪郡番地——插天山区的逃亡生涯。



  钟老在《沉沦》第三节,花了相当多的篇幅,说明陆家从原乡渡海来台,如何在台湾打拼、奠基的经过——开头就是“陆家的来台祖荣邦公打从原乡广东长乐县只身渡海来到台湾”。陆家人之所以能繁荣发达是因为“靠勤俭两字起家的”〔61〕。及至后来宗族繁衍,族裔如何迁徙到九座寮另建基业,此陆家人如何慎重的选择屋场建立祖祠——陆家的第二代“一个叫天贵,另一个叫天送。这两个虽然都没有读书,但倒很聪慧,老大天贵尤其能干……他看中了邻近的九座寮庄,在那里买下了将近两百甲的大片荒地”〔62〕。当时八十高龄的荣邦公,相当喜欢这个屋场的风水:“放眼看去,对面耸立着中央山脉的连峰,层层迭迭,苍翠欲滴。最高的是大雪山,近些的是李栋山、鸟嘴山等巍峨崇岭。而最重要的是最前面的那座山,山顶为笔架型,名为笔架山。主屋正好是正面朝着这座笔架山的。他们想念这座山会为他们陆家带来许多的文人墨士,子子孙孙书香不断。”〔63〕



  这几段文字有些琐碎而嫌啰嗦,然而钟先生还在接下来的篇幅里,大肆介绍这支族裔生了几个儿子几个孙子,并不厌其烦地列出前四代宗族系谱,以及这些族裔在龙潭台地的产业变迁,并且又花了许多笔墨,夹叙信海公参与科举考试的复杂过程,以及后代子孙如何秉持家训来“晴耕雨读”。



  钟先生并没有在小说里特别标举陆家是“客家人”,可是在不同世代的陆家人身上,再三地出现“陆家来台祖荣邦公从原乡广东长乐县只身渡海来台”的文字,是否就可以说明钟先生的祖国意识,甚至据以认定他是“原乡意识”?



  其实“祖述原乡”是海外客家人不忘本的共象。“屋场风水”则是传统客家人建屋特别注重的。“祖祠”与“族谱”是客家人维系宗法制度的象征和基石。“晴耕雨读”是早期客家人参与科举考试以出人头地的古风,这点在嘉应州地区尤其浓厚,台湾南部客家重镇美浓,也保有这种客家古风,这点只能说明,老一代——特别是清代渡海来台的老祖宗们,因为“离乡背井”自然而生“怀念原乡”的心理常态,跟1949年因逃难来台的两百万中国军民并没有多大的不同——惟一不同的是,现在的台湾人,台湾作家心里的故乡是台湾,而还有许多新住民,以及那从党政军退下来的外省作家们,他们心里的故乡,还在中国大陆而已。



  李乔《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灯》里,后面写到太平洋战争末期,蕃仔林的青年,被日军征调到南洋做军夫,留在故土的老弱处于饥寒交迫之中,他们在漫漫寒夜,“现在,只剩下阿汉婆的诵经梵音,雨夕风晨,依然是清晰坚韧,悠悠袅袅,从未间断,和‘鹞婆嘴’上偶而飘下来的哭声,成为蕃仔林人经常萦回耳边的音响。”〔64〕而在南洋离乡背井的征夫还不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他们在热带丛林里漫无目标地奔逃,心里却念念不忘故乡。明基在异乡的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心里这样呢喃:“我怎么忍心相信现在这些已过去你出示这块鹞婆嘴上采下的石头你阿华是真正在我左右了月色真好风好凉只是只是这真会是鹞婆嘴上采下来我给你纪念的石头吗……”〔65〕等到蕃仔林的精神支柱——灯妹七十多岁的阿汉婆弥留之际,“老妈妈的双眼,好像微微睁了一下,然后缓缓闭上。老妈妈的脖子缓缓往前一倾,软了下来;蓦然又一挺,之后往右边一侧,耳聒子给斜压在肩膀上……嗯,好香。是一阵香气。很浓。刘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66〕



  就在这当儿,远在北吕宋平原上,一阵骤雨之后“满天的乌云如破巢的油篓蜂,忿怒的疾走乱飞”,刘明基早已体透支力,机械性的挪动着,一不小心落入小洼地里,“他正要挣扎着要爬起来。突然,那种虚肿半阖的眼皮霍地睁了开来。因为……嗯,香……他又嗅到一缕幽幽细细的香气。这不是第一次嗅到。这不是陌生的香气。……‘香啊……香……这亲爱的体香……’”〔67〕。明基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答应老阿妈的话:“阿基一定会好端端的回来!”,因为浪迹海外忍受折磨之后,明基终于理解“阿妈,就是台湾,就是故乡,就是蕃子林;蕃子林,故乡,台湾,也是一种阿妈”〔68〕。



  在这段文字里,李乔以家乡/异乡的小石头的连结,明示男女的相思情爱,而“鹞婆嘴上飘下的哭声”象征着台湾苦难大地上人的呐喊,然而苦难终将过去,孤灯虽然暗淡,但它永不熄灭。而孤灯也象征母亲——台湾故乡的召唤。阿妈死时身体的香气,还在千里之外明基闻到了——那熟悉的香,是阿妈的体香,也是台湾土地的芳香——明基念念不忘故乡,而李乔更是日夜悬挂,那是他坎坷岁月里永远无法磨灭的梦魇呀!



  在孤灯明灭之际,李乔以傲人的才气,感人肺腑的文笔,特别是他对土地深沉的爱,为寒夜里永不熄灭的孤灯,勾勒出美妙而撼人的终结,尤其是把母亲——女人的身体与大地合而为一,让意境提升到抒情诗的境界,成为台湾文学史上登峰造极的杰作。



  两钟以降,包括第二代作家的李乔、林伯燕、钟铁民,第三代的宋泽莱、钟延豪、雪眸、吴锦发这群在80年代大放异彩的小说家,早已摒弃中国大陆的“原乡意识”,他们心里以及笔下的故乡,就是生养他们的土地——台湾。



  六、结论



  从日治时期发轫的台湾新文学运动以来,台湾小说作家人才辈出,虽然历经外来政权打压与社会经济剧变,可是许多人还是坚持以他们的笔,为生养他们的土地,写下许多动人而足以流传后世的篇章。他们的作品,持续以写实主义的笔触,忠实反映台湾各阶层民众艰辛贫困的生活,有血有泪有苦有乐的悲欢岁月。



  客籍作家无论质量,都在台湾文坛占有重要地位,特别是表现于小说方面。本文就战后台湾文学,论列自吴浊流、钟理和、钟肇政以降的客籍小说作家。我们发现,他们的笔端常常眷恋着他们生长的地方——自己的故乡。客籍小说家的作品,也再三触及“客家”和“土地”两个主题,展现客家人特殊的风采与生活样貌,展现他们对土地浓浓的依恋与关怀。



  第一代客籍小说家钟理和、钟肇政的作品,大量以他们故乡为背景,他们以厚实的笔触,细腻地描绘他们熟悉的故土,老一代客家人——特别是农民生活的诸多样貌,展现客家人特殊的精神。他们适度地使用客家词汇,加上俗话谚语的使用,客家歌谣的穿插,使他们笔下散发浓厚的客家风情。第二代作家李乔、钟铁民作品,也有不少以故乡人、故乡物为背景的题材,他们笔下创作的人物,成为客家人的典型。大致来说,小说作品里的客家风味,随着时代的演进而产生变化,到宋泽莱、雪眸、吴锦发之后,客家的质素越来越少,而新一代的作家的作品中,这样的特质可能要消逝无踪了。



  虽然土地滋养人类,可是在台湾,土地却是人痛苦的根源。客籍小说家笔下的土地,往往就是他们的故乡,描绘故乡风土是常见的情形。钟理和从祖国大陆回来,眼见故乡的残破凋零,僻居美浓笠山,在贫病之中不改其志,以各种不同形式,写下许多美丽动人的篇章。钟肇政长居龙潭,年少时代住过大溪内山,他有许多作品,重复描绘以龙潭为中心,扩及到大溪、角板山地区的农民生活,甚至写下多篇“河坝系列”的小说。李乔是台湾土地之子,他的《寒夜三部曲》是以生命来描绘生养他的土地,展现他对土地的深情与爱恋,他的“寒夜孤灯”甚且达到抒情史诗的境界,是台湾文学史上的巅峰之作。



  客籍小说家自钟铁民以降,中生代作家对土地的书写,开始展开质变。因为社会与政经变迁,他们的作品开始探讨台湾农村新生的问题,并把视角扩展到政治、弱势族群等各种领域,把台湾文学推向“多元族群多元文化”的新境。



  从钟理和回台之后的创作,以及钟肇政大河小说里对“原乡意识”的解析,我们发现,作家笔下的丰饶大地与素朴人民,一直都是植根于台湾本土,所谓“原乡意识”,只存在于老一代客家人遥不可及的梦里——他们心目中与笔下的故乡,很清楚就是台湾这片土地。因而他们的笔下的作品,不时流露出同一种基调——那是他们对土地的爱恋与乡愁。



  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家,持续地关注脚下不断变貌的土地,关注祖先曾经流下的血汗与走过的足迹,关注我们客家族群与这片土地的关系,然而自20世纪末叶以来,这样的关怀是越来越少了。此刻,我们客家文学的传承发生了重大的问题——它几乎是传不下去了。是故,笔者发表本文的目的,除了重新检视先行代客籍作家累积的成果之外,更希望提醒后进者认清方向加紧脚步,促进客家文学的发展。



  



  注 释:



  〔1〕司马先生是笔者最早的业师,笔者初入耕莘参加小说组,他是导师,第二期我担任小说组长,他还是小说组导师。



  〔2〕司马中原《狂风沙》后记。



  〔3〕齐邦媛《千年之泪》自序,P02



  〔4〕叶石涛《我的客家经验》,发表于《台湾文艺杂志》105期,P145-146



  〔5〕黄子尧《阅读台湾客家文艺作家们》目次,P1-6



  〔6〕彭瑞金《从族群特性看客家文学的发展》,见黄恒秋编《客家台湾文学论》,P31



  〔7〕钟肇政编《客家台湾文学选》序P1-2



  〔8〕同上注,P3



  〔9〕钟肇政《台湾人三部曲》第一部《沉沦》P25



  〔10〕同上注,P104



  〔11〕林瑞明《扎根泥土掌握人性》见台湾作家全集《钟铁民集》P9



  〔12〕南部客家人,把高雄县美浓、六龟一带的客家人,相对于南方的屏东县六堆地区的下庄,称为上庄客。



  〔13〕叶石涛《钟理和评介》见台湾作家全集《钟理和集》P255



  〔14〕钟肇政《台湾人三部曲》第一部《沉沦》,P37



  〔15〕钟肇政《台湾人三部曲》第二部《插天山之歌》,P502



  〔16〕钟肇政《台湾人三部曲》第三部《沧暝行》,P1045



  〔17〕庄华堂《客家传统山村生活显影——从钟肇政“台湾人三部曲”看内山客家人的产业与生活》发表于2003.10.19两岸客家文学研讨会。



  〔18〕李乔《寒夜三部曲 概要》,见钟肇政编《客家台湾文学选》第一册P262-268



  〔19〕李乔《寒夜三部曲》第一部,序,P2



  〔20〕可能是主编钟老疏忽了,以为他是福佬作家。其实他原名廖伟浚,是云林县二仑乡的客家族裔,十余年前笔者曾到他的故居地,访问他叔叔,说的是诏安客家话,经我们田调得知,西螺、二仑一带的廖家,是属于“活廖死张”的双廖家族,都是诏安客族裔。



  〔21〕施淑《大悲咒——宋泽莱集序》,见台湾作家全集《宋泽莱集》,P11



  〔22〕《祭曲》得耕莘文学奖短篇小说首奖,《土地公庙》得中央日报短篇小说首奖。两篇都以“阿坤伯”为核心人物,描写桃园台地客家农村的故事。



  〔23〕钟怡彦《钟理和文学语言研究》P79。彰化师大国文研究所硕士论文。



  〔24〕钟怡彦《钟理和文学语言研究》P79。彰化师大国文研究所硕士论文。



  〔25〕钟怡彦《钟理和文学语言研究》P98。彰化师大国文研究所硕士论文。



  〔26〕钟怡彦《钟理和文学语言研究》P79。又见《钟理和全集4》之《哩 笠山农场》P87



  〔27〕钟怡彦《钟理和文学语言研究》P79。又见《钟理和全集4》之《哩 笠山农场》P88



  〔28〕见钟怡彦《钟理和文学语言研究》P102-117



  〔29〕钟肇政《台湾人三部曲》第一部《沉沦》,P68-69



  〔30〕同上注,P135-136。前面是小戏上演前的场景,后面是这句小戏背后的故事。“碛”是“压”的意思。“侅”客语“是”的意思。



  〔31〕庄华堂《吴大老》P36-37



  〔32〕庄华堂《五城堡满叔公太的丧礼》,见《山林与土地的永赞》第三届南投县文学匀作品集P170



  〔33〕齐邦媛《千年之泪》,P03;原发表于1985.1.31中央日报,文艺评论版。



  〔34〕叶石涛《吴浊流论》,见台湾作家全集《吴浊流集》,P280



  〔35〕彭瑞金《以文学与生命做见证》,见台湾作家全集《钟理和集》P11



  〔36〕钟怡彦《钟理和文学语言研究》,彰话师大国文研究所硕士论文,P27



  〔37〕钟理和《故乡之三》《阿煌叔》见钟肇政编《客家台湾文学选》上册P51



  〔38〕钟理和《故乡之三》《阿煌叔》见《客家台湾文学选》上册P85-86



  〔39〕钟理和《故乡之三》《阿煌叔》《客家台湾文学选》上册P93



  〔40〕大正九年台湾地方制度大变格,台湾地区分为五州三厅,大溪郡隶于新竹州下,辖有今大溪镇、龙潭乡及番地—今角板山乡。



  〔41〕钟肇政《残照》



  〔42〕钟肇政《台湾三部曲》第三部《插天山之歌》,P867



  〔43〕钟肇政《台湾三部曲》第三部《插天山之歌》,P866



  〔44〕钟家来台祖钟朝香公,来自于嘉应州长乐县,即今之五华县。



  〔45〕两个都在大溪镇山区,八结即今百吉,水流东即今角板山乡三民。



  〔46〕李乔《寒夜三部曲》第一部,P24-25



  〔47〕李乔《寒夜三部曲》第一部,P248



  〔48〕林瑞明《台湾文学的本土观察》,P270(李乔“寒夜三部曲”讨论会)



  〔49〕同上注



  〔50〕李乔《寒夜三部曲》第一部,序P01



  〔51〕林瑞明《台湾文学的本土观察》,P258-259(李乔“寒夜三部曲”讨论会)



  〔52〕林瑞明《台湾文学的本土观察》,P264(李乔“寒夜三部曲”讨论会)



  〔53〕钟肇政编《客家台湾文学选》上册P269



  〔54〕彭瑞金编台湾作家全集《钟铁民集》P23-24



  〔55〕彭瑞金编台湾作家全集《钟铁民集》P219



  〔56〕林瑞明《扎根泥土掌握人性》见台湾作家全集《钟铁民集》P13



  〔57〕钟铁民《原乡人及其它》,见钟肇政《原乡人——作家钟理和的故事》P209



  〔58〕彭瑞金编台湾作家全集《钟理和集》P266(钟理和生平写作年表)



  〔59〕同前注



  〔60〕彭瑞金《以文学为生命作见证—》见彭瑞金编台湾作家全集《钟理和集》P10



  〔61〕钟肇政《台湾人三部曲》第三部《沉沦》P34-35



  〔62〕同上注,P36



  〔63〕同上注,P37



  〔64〕李乔《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灯》,P5



  〔65〕李乔《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灯》,P485



  〔66〕李乔《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灯》,P510



  〔67〕李乔《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灯》,P511



  〔68〕李乔《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灯》,P513



  



  参考书目:



  1.彭瑞金编 《台湾作家全集》——《吴浊流集》 1991 前卫出版社



  2.彭瑞金编 《台湾作家全集》——《钟理和集》 1991 前卫出版社



  3.彭瑞金编 《台湾作家全集》——《郑焕集》 1991 前卫出版社



  4.林瑞明编 《台湾作家全集》——《李乔集》 1993 前卫出版社



  5.林瑞明编 《台湾作家全集》——《黄娟集》 1993 前卫出版社



  6.林瑞明编 《台湾作家全集》——《钟铁民集》 1993 前卫出版社



  7.施淑 高天生 《台湾作家全集》——《宋泽莱集》 1992 前卫出版社



  8.施淑 高天生 《台湾作家全集》——《钟延豪集》 1992 前卫出版社



  9.施淑 高天生 《台湾作家全集》——《吴锦发集》 1992 前卫出版社



  10.钟肇政 《台湾人三部曲》第一部《沉沦》 1980 远景出版社



  11.钟肇政 《台湾人三部曲》第二部《插天山之歌》 1980 远景出版社



  12.钟肇政 《台湾人三部曲》第三部《沧螟行》 1980 远景出版社



  13.李乔 《寒夜三部曲》第一部《寒夜》 1991 远景出版社



  14.李乔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 1991 远景出版社



  15.李乔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灯》 1991 远景出版社



  16.钟肇政 《原乡人——作家钟理和的故事》 1980 钟理和文教基金会



  17.白先勇 《台北人》 晨钟出版社



  18.宋泽莱 《打牛湳村》 1978 远景出版社



  19.司马中原 《狂风沙》 后天冠出版社



  20.司马中原 《路客与刀客》 后天冠出版社



  21.黄娟 《故乡来的亲人》 1996 前卫出版社



  22.齐邦媛 《千年之泪》 1990 尔亚出版社



  23.叶石涛 《台湾文学史纲》 1991 文学界



  24.叶石涛 《台湾乡土作家论集》 1981 远景出版社



  25.黄子尧 《阅读台湾客家文艺作家们》 2000 台北市客协



  26.黄恒秋编 《客家台湾文学论》 1993 爱华出版社



  27.钟肇政编 《客家台湾文学选》1、2册 1997 新地出版社



  28.彭瑞金 《瞄准台湾作家》 1992 派色文化



  29.林瑞明 《台湾文学的本土观察》 1996 允晨文化



  30.庄华堂 《吴大老》 1999



  31.庄华堂 《土地公庙》 1990 联经出版公司



  32.钟怡彦 《钟理和文学语言研究》 1992 彰师大国文研究所硕士论文



  33.庄华堂 《客家传统山村生活显影——2003两岸客家文学研讨会从钟肇政“台湾然三部曲”看内山客家人的产业与生活》 2003两岸客家文学研讨会



  34.钟肇政文学国际学术会议 论文集 2003 清大台湾文学研究所



  35.钟肇政“台湾人三部曲”讨论会 1982 台湾文艺75期



  36.李乔“寒夜三部曲”讨论会 1982 文学界第四集



  37.叶石涛 《我的客家经验》 《台湾文艺杂志》105期



38.《山林与土地的咏赞》第三届南投县文学奖作品集 2001 南投县文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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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9 11:12:15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华民族理性精神的讴歌——评谭元亨的长篇新作《客家魂》三部曲(刘克定)

中华民族理性精神的讴歌——评谭元亨的长篇新作《客家魂》三部曲

  刘克定(深圳商报编辑,从事理论批评、杂文及传记写作)





   北京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客家魂》三部曲(含《世纪之旅》、《客家女》、《千年圣火》)以异乎寻常的姿态,在书前用了作者谭元亨的自序《“高举骨头”:史识与诗情》,无疑,这是解读这部长达150万字,无论在思想性还是艺术性,以及历史厚度上,堪称的一把钥匙。这部小说,以南方(含粤湘闽赣)一个教育世家三代人及其众多学子在整个20世纪的历史命运为线索,气势磅礴而跌宕有致地展开了中华民族上千年的生活图景,以悲壮、雄浑的笔触,写下了中国一部独特的教育史、客家人一部独有的生命史,以及我们民族绚烂多姿的文化史,当然,这均是融汇于作为一个流浪民系的千年迁徙,万里长旋的漂泊史中。可以说,它首次以文学的形式,揭示了我们民族所固有的理性精神,以及这种理性精神在近现代中迸发出的伟大历史力量。

  因此,它远远超于一般讴歌园丁或人类灵魂工程师——教师这样题材的文学作品,而上升到以人类学哲学为本体的历史思考。“夫善国者莫大于劝教”,这一古代格言,集中体现了我们这个民族对教育的执着与追求。教育,也惟有教育,方可越过权力、地位、金钱及种种功利的东西,把人类带出愚昧、野蛮,走向文明、科学与民主,塑造全新的人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教育永远显示出理想的亮色。作品正是立足于教育这个视角上,提出了全新的史识,有力地鞭挞了我们民族的劣根性、封建极权、宗教迷狂以及反人类的专制意识,揭示了中国以及全人类有可能的未来前景。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作者自序中专门谈到的史识与诗情,正有助于我们解读这部非得读上两遍以上的煌煌大作。人们曾预言,在当今跨世纪的时代,有可能会出现可以传之后世、相当厚重的作品,那么,这部《客家魂》的问世,“不仅是客家文学的大事”,而且是中国文学中引人注目的一页,它骤然给世纪之交的中国人民的精神生活抹上了一束壮丽的亮色,并将随着人们阅读的加深,愈加显示其恒久的魅力。

   一

  首先,我们沿作者提供的“史识”来解读这一部历史跨度极大的长河小说。从作者具体描写的历史线索而言,是“百年展示”,从祖父郭玉祠于20世纪初自日本留学归来,于客家山区兴教为起点,到世纪末,孙子郭元戎在大学里为争取举办学术讲座以及海外讲学归来为止,历经“新政”、辛亥革命、五四运动……一直到反右、“文革”及改革开放。这就需要作者打通一部中国近现代史,对其间历史事件的思想内涵有深入的发掘,在这一点上,作者倒是有先天的优势,学术专著《中国文化史观》正出版于前,但这却带来另一重担忧,作品是否会太过于学者化或者史学化,等等,这是否要伤害到小说的艺术性。但是,全书读下来,我们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感觉,它的历史感与思想性是他人无法比拟的,而艺术的力度,更为扣人心弦。无疑,作者不仅远离了僵化思想模式,也与近来甚嚣尘上的循环史观、气数史观绝不搭界,通过教育或教化的历史功能,形象化地阐释了一种全新的文化史观。历史的前行,是不同文化的激活、交融,文明的提升、互补。玉祠自东瀛归来,把日本人视“教育为一只母鸡”同客家人重教化相结合,进而卖字募捐、游说筹款,这才有了听涛学堂的诞生;而教化之功,让众学子不惜毁家纾难,这便有了南飞农专的出现,从而使客家山区遍被人文的光辉,无愧人文秀区的美称,并且于世纪初与世纪末出现了教育奇观,这种以教化的目光,看待百年的云舒云卷,潮起潮落,正是基于历史理性的天平上。矢志劝教,教育兴国,充分估量教育对历史文明的推动与贡献,也就超出了一般的狭隘伦理主义的政治阐释。高文化、高智能的教育,只能与文明同步,而与反民主、反科学的封建专制极权是根本对立的。作为孙子郭元戎在“文革”十年中的悲惨遭遇,押送下乡,当民办教师几经曲折,一直到因创作《园丁礼赞》而锒铛下狱,则以“十年聚焦”,把上千年封建极权的祸害集中加以了表现,可以说,这十年,把小说中展示的百年中的丑陋又重演了一番,更说明野蛮、愚昧专制对教化的“势不两立”。小说第一部以百年——十年对照交互地展开,以产生一种场效应,让读者从中体察出跨越巨大时空的历史纵深感。

  而整部作品的“千年景深”,更把客家民系的巨大背景托出,让读者更深切地体会到,千年来,客家人从中原来到东南沿海,这大规模的迁徙本身就包含一种文化的变迁,作为古老的中原文化的负载者,又如何在欧风日渐的沿海地带融入现代文明之中……也正是教化的力量,使这么一个蛰伏千年的民系,为何在近代一朝奋起,出现了自洪秀全、孙中山,到朱德、叶剑英、胡耀邦等改变中国命运的历史巨人,没有这样深厚的文化底蕴,客家人是不可能骤然地惊动了整个世界的。他们无疑是我们民族的一个“精神贵族”的群落,无论面临怎样的困境,哪怕遭到凌辱,其精神仍始终如一地高扬不坠!

  “从未来摄取史识”,这是作者的一个大胆的宣言。“千年景深,百年展示,十年聚焦”不仅仅是一种艺术架构,更是历史的俯瞰,一种站在历史制高点上对过去的俯瞰。如作者所云,从未来的角度来看,“我们今天生存的是一个寓言的世界……而一部作品,能有什么办法去同‘此在’的非人性、非理性去协调呢?”“除非把自己也视为一个寓言,因为在寓言中,任何逻辑上水火不兼容的东西也就能共生于笔端了”,这话,在作者的《中国文化史观》中似乎也出现过,可那是写庄子的,显然,作者也把这150万字当作一个现实的大寓言来写了。于是,才有了一个正常人自惭而残肢者自满的工厂,有了一个被乱七八糟公司肢解了的大学校园,以及众多近乎寓言式的人物。这也正是这部作品深刻之处。难怪一位已故的著名编辑,一再强调谭元亨的作品非读两遍不可。

  像郭玉祠、元戎、启慧、双渔等人,无疑是“中国人的脊梁”,他们在推动历史前进中的力量再怎么高估也不为过。这么一个“精神贵族”的群体,是高出地平面的山峰,是支撑着人类命运天空的砥柱。如何认识这一群体,恐怕至今也还是有争议的。作为知识分子,他们每每不时会流露出一些异端的色彩,过去没有人敢触及到这点。而对异端,能否兼容,能否意识到,今日的异端有可能是明天的主流,须审慎地对待并加以保护。郭玉祠在前半个世纪,对民国政府无疑属于异端,他敢于庇护学校中的进步学生便足以证明这一点;后半个世纪,对土改补火、对反右、对反右倾乃至“文革”,他更是异端了,广东的“和平土改”与地方主义,是直到90年代之后才获得正名与平反的,这里不必追述已往沉痛的教训了,作者以一个火药工厂作了意味深长的交代,那里正常人成了异己,不正常的反而成了正常,这个故事,足以用来观照全书。元戎从海外归来也被作为异端分子,差点给当作海外有某种特别关系而被整成材料“雪藏”起来,更不用说季倩云了,由极端而异端,最后只得以“假结婚”而出走。历史是充满了血雨腥风的,但历史更需要的是宽容,动辄以异端定罪,历史就了无生机了。《客家魂》的理性精神、民主意识,正是这样高出于同时期的文学作品之上,让我们思索更深也更远的一切,而这,正是此书的价值所在,史识之高的表现。它以惊人的真实包括思想史上的真实,再现了处于世纪剧变中的中国20世纪。而这一真实对于表现中国20世纪中的有识之士,更尤为可贵。

  可以说,书中的主人公们,从不同侧面体现了我们的民族精神——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勇往直前。他们无愧为老子、孔子的后裔,李贽、黄宗羲、龚自珍们的后代。我想,众多宿老为此书的题词“民族之光”、“中华魂”等对该书来说是当之无愧的。当然,惟有过人的严谨的史识,才足以教他们义无反顾,“留取丹心照汗青”;同样,也才教作者在巨大的历史跨度以及巨大的历史场面中,进一步展现出其心灵刻划,针砭人性的卓越艺术才华,使作品呈示出一种大家风范,达到几欲炉火纯青的境地。

  这正是作者在自序中所称的“诗情”的力度。

   二

  客家人,是一个浓于热情的、富于诗意的民系,如作者所说:“任何人,只要是第一次接触到客家人,便会骤然为其人格魅力所吸引,他们是如此有别于被规范化或格式化的汉族其它民系,每每热情如火、自由放达、多姿多彩,刚毅开朗,不可抗拒……”正由于这,决定了这部《客家魂》,自始至终充满了激情与诗意,而让我们不知不觉放下了怕作品过于理性化或史学化的担心。

  三部曲中最惊人魂魄的,正是其中众多的爱情悲剧。客家人敢爱,“称情直往”,要爱就爱个惊天动地,爱个死去活来,这正是他们的天性所在。在第二部《客家女》中,杨双渔与郭启慧的爱情,是最令人扼腕长叹的,身为教育局长的杨双渔,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提名启慧担任校长,却导致启慧一生的厄运;启慧为救学生而遗下一子,却没料到,当这位儿子得知双渔乃生父之际追上的却是生父的出殡队伍,双渔积劳成疾,倒在讲台上。而启兴与石萝的恋情,更是世纪绝唱。启兴于50年代初,因力主建立华侨企业而被劳教与远晴生离死别,爱上他的石萝,竟中他人阴谋圈套,导致启兴被毁容,为了“还远晴一个原来面目的启兴”,她又不惜救出启兴,并献身于已瞽目的启兴,终生下一个与启兴未毁容前一模一样的孩子,待其长大后“还”给了远晴……而贯穿三部的元戎与倩云未有结果的爱情,更是波诡云谲,曲折离奇,一唱三叹,他们有共同的志向,共同的爱好,却最终未能走到一起,留下了千古遗憾……

  一个又一个的爱情故事,有的,与时代同步,同步者,自然可以揭示出时代的意义,可有的,却与时代悖行者,细细品味,更觉石破天惊。客家人的爱情故事,足可以与梁祝、与罗密欧朱丽叶的爱情悲剧相媲美,从中回荡起更多的历史风云来。这些爱情故事,以其精致的艺术刻划见长,但更重要的,是让人怦然心动的思想震撼。尤其在切入人物内心世界时,把人物跌宕艰难的命运与不屈的坚韧精神有机地融合起来,把人物对理想的追寻、奋斗与生活,环境对美、对崇高的摧残毁灭有机地融合起来,把人物执着行为与深刻思考结合起来,从而形成了深刻的、撞击人心的悲剧艺术力量,这也正是这部长篇小说具有罕见的艺术力度与史诗品格所在!

  显然,这是客家人的一部艺术化、形象化的史诗,与作者另一部作为文化人类学经典的《客家圣典》相映生辉。从中,我们不仅可以读到一部客家民系的发展史,更可以读到客家人的生命史、精神史。并行的多条主线,三代精英,一百年令人唏嘘的兴教历史,让人感奋的清贫而又富足的生活,使整部作品体现出一种沧桑之感与文化品味,这在艺术构思上是相当成功的。

  小说在象征手法上的运用,更别具匠心。且不说业已提到的“寓言世界”了。小说从开始到结束,都有一对石笔在贯穿。对客家人而言,有功名者立石笔以资激励,是古已有之。但《客家魂》中的石笔却不同一般。郭玉祠日本归来,参加会试,被钦点主事,族里要为他立石笔,不允,所赏的学田也改成了办学基地。而当了县长的学生护校而牺牲后,他却坚持要为这学生立石笔……到十年浩劫,学生的石笔被推倒之际,他也终含恨而逝。但奇迹出现了,当他连人带板车埋进坑里后,一对板车车把竟在日后长成参天大树,以手叩之,居然作石声,于是为老百姓称之为“千秋石笔”,他以生命,以人格尊严,终于在大地上立起了客家之魂。直到世纪末,当新的大学要寻找校址之际,这对石笔竟成了最及时的指示……是寓言,是童话?不,是一种精神之不死,是客家人教育兴国的壮志不倒!

  《客家魂》宏大气概与凝重的历史,从这些方面都得到充分的展示。同时,更让人激赏的是,作品为中国文学的历史长廊中,增添了众多的、前所未有的艺术形象,笔力所到,入木三分。

  郭玉祠,这位只问教化,不问时势,似乎有几分迂气的老一代教育家,才高八斗,却不走时运,竭一生心血,只落得个殒身泥坑的下场,有所作为而终无所就,令人痛心万分。而第二代的启慧、远晴,远贬山林,只得经营一个转眼即逝的“流萤小学”,不得其时,寂然无声,更叫人嗟叹不已。第三代元戎,无意中走进了史册,却历尽磨难,竟远过于前辈,仍处于有所为亦无所为之中,他的矢志不移,他的虽九死而无悔,集中了这个家族的气性,无论成功与否,当是完全了自身人格形象的塑造。第三代教育家,我们是不曾在其作品中见到过的。而其它人物,如季倩云,其独特的命运轨迹,也别处难寻;又如启兴,离奇的爱情事变,更闻所未闻……他们,共同烘托出了世纪末文学星汉灿烂的群像。

  《客家魂》艺术成功之处,还在于其语言。作家比较注重作为这个民系语言较少受到外界时代变化和周边环境影响的特点,从一开始,便力求表现出中原衣冠土族的语言遗风。但随着历史的推移,那温文尔雅、内藏玄机的言辞,也渐渐融合于一个开放的社会当中,语言的色彩,也就一部不同于一部了。能做到这一点,是非下苦功夫不可的。作家语言之独特,正在于他极强的诗意直觉,不少章节,浪漫恣肆、挥洒自如,不仅仅是一篇篇优美的散文,甚至可作为一部部荡气回肠的交响诗!一句句,一段段,都能反复咀嚼,回味不已。南国峰恋迭嶂之间风云的变幻,仿佛是一首回荡于历史与现实之间的无字的歌。

  作品的叙事空间,也有新的开拓,这里就不赘述了。

  以上,仅仅是从作者提示的“史识”与“诗情”两个方面,对《客家魂》所作的一个粗略的评述。它的成功之处,该说还有很多方面,相信会引起评论家更大的关注。

  应该说,谭元亨是作为一个智性型与情性型两类作家的有机的结合,在当今作家或学者中,跨越两大领域并均有所建树的并不多见,所以,其作品所达到的思想或哲理的高度,以及在艺术上所取得的成功,也就较之单一型的作家或学者要强得多了。因此,对于《客家魂》的文学成就,必须有一个充分的估价。

  这是一部雄浑的史诗,不仅仅是客家人的史诗,而且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史诗!足可以成为世纪之交的文学经典!我们甚至可以说。惟有《客家魂》等作品的出现,方足以为中国20世纪文学打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这绝非虚言。同时,它也为下世纪中国文学的辉煌点起了希望之火。它对中国文学的历史贡献,将在未来的世纪中得到进一步的确认。“民族之光”的题词,正揭示着这部作品的未来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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