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吉他问南方

huangchunbin

　6月20日，广州蓝宝石剧场，荒岛音乐会第一场第一次，最后一首歌是《南方》，在开唱之前，歌手林生祥对台下的观众说，这其实是新专辑《野生》里最早写好的一首歌，我特别喜欢这首歌的歌词。说罢，搭档大竹研右手扫弦，吉他弦的金属和声突然像风，扑面而来，“夜半紧张， 愐起南方；南方南方，近又近，南方南方，远又远”，接着唱：“ 感觉大河壩佢想要变龙，夏至等到台风，翻身滚尾蹻要穿驳棚缝， 听到雷公像细人仔好跋，当昼一过就抨天顶，摝到大人心头乱扯扯。”

　　演唱用的是台湾客家方言，讲一位游子夜半不眠，想起南方的故乡，想起看天发呆的椰子树，晴时阴时的大武山，还有“我感觉大河流它要变龙，夏至等到台风，翻身滚尾着要河堤缝，我听到雷公像小孩般蹦跳，中午一过就抨天顶，弄得大人心头乱扯扯”。大竹研手指灵活上下拨弹，音节如珠碎玉落，“弄得人心头乱扯扯”。

　　这首歌在去年林生祥和大竹研的内地巡演时就已唱过，旋律、节奏，甚至歌词都有着一种与以往创作不同的新鲜感，音乐中透着空气，可以呼吸，轻轻地把人心托起再放下，叫人体会里面的味儿。我一遍一遍地replay，竟不能听厌。林生祥自述《南方》是《野生》整张专辑的音乐架构所在，也是自己走向成熟的创作。

　　台下的很多观众并不十分熟悉林生祥的创作背景，对于客语演唱有点好奇也有点畏惧，其实制作林生祥一系列专辑的台湾大大树公司甚至在2007年拒绝领金曲奖最佳客语专辑奖，抗议按照语言，如客语、福佬、原住民这样的分法来颁音乐奖。看上去是扶持少数族群的创作，其实画地为牢，将音乐本身的标准搁置一边，所以《野生》没有参加2009年的金曲奖评选。

　　一起听音乐会的朋友祖籍广东梅州，他说很多客家古语他已经不记得了，听唱才慢慢想起。但林生祥所唱的并不是古老的事，《我等就来唱山歌》是抗议1990年代在美浓修水库破坏农业和生态；《菊花夜行军》讲进城打工失败、回乡种菊花的农民阿成的故事；《临暗》是说进城打工的农民子弟的苦闷；总体轻快的《种树》具有转折意味，讲种有机田的女孩、种树的老伯，都是真实发生在身边的人事。

　　荒岛音乐会上演唱的大部分是《野生》里的歌，专辑以客家女人的日常与宿命为主题。写出《南方》歌词的是林生祥固定的搭档钟永丰，他参与了《野生》7首歌的词作创作，我常常想这位前街头抗议分子，现在的嘉义县“文化局”局长，是怎样一边应付官僚机构日常运作，一边写出如诗经乐府的歌词的，他用赋用比用兴：“望想男丁兴，哀哉妹落地”，“在家是零星，出外像野生”(《野生》)说的是女孩子一生下来就是自在野生的无根状态；“阿哥，阿哥，让我跟你们出去晃”(《让我跟》)讲小女孩想跟哥哥出去玩的殷切又调皮的心愿；“女儿无名无分，无权过问”“兄弟分家硬过铁，伙房分割冷过冰”(《分家》)说的是女儿看着兄弟们分家，想要留住幼年记忆与情分的惨淡心情；“姑婆半醒，呼吸渐轻，听到她喊，阿公的名，阿仁啊，来载我啊，转妹家”(《转妹家》)，讲一位一世操劳的阿婆，在弥留之际的最后呼告，不是安排后事，不是要见哪位亲友，是喊着弟弟的名字，让他载自己回娘家……


　　在描写和歌咏这些身边女性的时候，钟永丰和林生祥有一种深深的怜惜心情，说的是故事，故事背后是女性在体制中被边缘化的野生状态，也因为此，比男性更自由。因为是从切身的经验里来的，所以真实，具有一种普遍性，能动人，并不局限在客家文化中。林生祥唱自己的一个姑姑，小时无忧无虑，不知女儿不嫁无根，长大后，“坐上爱人的Vespa”，“女儿青春路上心浪荡”。大竹研的吉他很轻，林生祥也唱得内敛，是叹息。在这张专辑的创作里，林生祥反复谈到用“轻”来衬托重，用简单来演绎复杂，引入风和云的节奏。

　　在《野生》里，大部分歌曲的配器已经精简到两把吉他，简单的背后，是他从西方民谣、摇滚、客家八音、山歌、冲绳三弦，扎实学习而来的技巧，所以会有听不厌的丰富感。只有两个人出演，也会专门带一个调音师，花一个下午的时间试音。对待音乐的专业态度，却是用那样一种自然的方式呈现在舞台上。与钟永丰在创作上的高度自觉相比，林生祥甚至有一种自发性，他穿着平时的旧衣旧裤就走上舞台了，必定要带一条擦汗的手巾和喝茶的保温杯，像是农人到田埂边耕作。如果他真的下田，也是可能的，除了演出，他大部分时间住在美浓，和父母住在一个客家的三合院里，他有时在舞台上说起自己的母亲，是庄头里少数超过60岁还能开车的女性，每天开车45分钟带着父亲到临近的县养猪，为的是储够自己的退休金，他为母亲写了《妈妈，莫惊惊胆胆大》。他们的生活与音乐的圆融状态令人吃惊，在台上台下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两样。

　　这种朴素，本身就是对他们歌唱的印证，所以当你被他们的音乐触动时，一定是因为你也被这样的一种生命经验和能量所触动了。

　　《城市画报》举办的“荒岛音乐节”系列把英文名字取做“Music Lost and Found”：音乐失物招领处。客家朋友在这里找到失落的母语，爱乐者在这里找到失落的民谣，最重要的，我们在这里找到失落的生活。
http://www.wabei.com/news/200906/239306.html

yanxiuhong

本人也最喜欢这首 南方。见解与其作者本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