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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围第16届金曲奖七项大奖个「臨暗」專輯主唱林生祥演讲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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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28 11: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以下轉貼這次入圍金曲獎七項,卻被媒體「忘」了,沒有公平報導的「臨暗」專輯的最核心人物林生祥在台南成大的演講,講到他個人一路走來的創作歷程,精彩感人。


林生祥演講內容

剛剛詠瑞有提到關懷這兩個字,我自己的經驗是這樣:我在村莊裡面是比較會讀書的,所以高中就到外面唸書。後來在讀書和當兵很長的一段時間以後,原本以為知識份子是可以回去關懷自己的家鄉,回家之後才有另一個重要的體會,那就是回家學習到的比付出的還要更多。這幾年下來參與了一些運動,讓我認識了來自各階層的朋友,我覺得我收穫的東西真的比我能給的東西多更多。等一下大家會聽到一些音樂,這些音樂的元素其實都是從我認識的這些朋友身上的一些氣息而得來,我充其量只是感受到他們的氣息,和永豐一起用歌詞和音樂把他們身上的這些東西表達出來而已。

今天演講的題目是「媽媽給的音樂路」,等下我會談談為什麼定這樣的一個題目。一開始我先唱一首歌《有多久》(一久)。這首歌在描寫我媽媽的生活,1993年,也就是我大二那年寫的第一首客家歌。已經很久沒有用Band演這首歌,最近突然想到就把它翻出來,然後用我和瓦窯坑3的組合重新編曲,來把它演奏出來。這首歌在描寫的是唸大學的時候想家的心情,以及我媽媽在美濃的日子,包括養豬、下田、割竹筍之類的生活。

演唱《一久》

剛剛這首歌就是我第一首的客家歌。我寫這首歌寫得非常快,記得是在93年暑假,我們家還沒改建三合院的時候,在祖堂旁邊的一間小房間寫的。我當天晚上在想,福佬人好像都會唱福佬歌,像林強會唱《向前行》,黑名單會唱《抓狂歌》,我有沒有可能用客語寫一首歌?於是當天晚上就寫了這首歌。隔天早上我很高興,跑去唱給我媽媽聽,她那個時候在廚房裡煮菜,我用一把我叔叔很破的古典吉他伴奏唱給她聽,唱完之後我問她好不好聽,她捧著菜出來,說「難聽死了!」我問「為什麼難聽?」她說,「我每天下田都累死了,我就最不喜歡下田,你還把它唱出來。」我那個時候聽不懂到底我媽媽在講什麼。這件事情一直到了我退伍以後回美濃參加反水庫運動之後才慢慢了解我媽媽到底在講什麼。

前面這些是演講的前言。我在想今天這場演講的程序,可能稚偵是想要我談一路走來的經驗,但是我想我想要講的東西不一定是大家想要聽的,所以我有一個想法,在開始之前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特別想要知道的事情,像是交工為什麼解散啊等等,不要客氣,你們都可以問,我等下可以在演講裡面一起講出來。

「那麼可以聽一下八卦,交工為什麼解散?」
「想請問生祥,我們知道客家話有特別的音調嘛,那麼你在寫作客家歌的同時,有沒有遇到什麼特別要注意的地方?」
「交工是一個客語的樂團嘛,不知道當初在成立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困難?」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我就開始我的演講。

我要先說一件事。我小學的時候成績非常好,我媽媽都叫我以後去唸醫學院(笑)。我那時候連醫學院是什麼階段要考的都不知道。不過等到我唸國中以後我媽媽就死心了,因為成績就開始下滑得很慘,她就知道我一定不行了。我的媽媽是從一個很窮苦的家庭嫁到我爸爸家來的,那個年代大家覺得當醫生是很好的一件事,可以賺很多錢,是高收入的職業,也是屬於比較好的社會階級。我們家後來只有我哥哥是唸畜牧的,其他都沒有唸醫學院的(笑)。

今天我為什麼會定這個題目「媽媽給的音樂路」等下後面會再提到。大概會講到幾個主題:第一個是我自己成長的背景。再來是,從開始做音樂以來,我有經歷過好幾個階段,包括觀子音樂坑時期做了兩張專輯,交工樂隊的時期做了三張的專輯(其中有一張已經錄製未完成,沒有發行),再來到現在這個階段的一些狀況。

我家是住在美濃,那裡的人家大部份都是務農。我的阿公那時候做雜貨店的生意,賺了錢,於是買了很多地,大概有兩甲這麼多的地。我媽媽嫁進來以後就開始大量的耕種,包括水稻、檸檬、香蕉。到了冬季的時候就種豆子、或是租給人家種菸葉。我們年紀很小的時候,如果沒事就要到田裡去幫忙。除了種田,我們家還養了非常多的豬。我們家的豬舍可以養1500頭到2000頭左右的豬,算是中小型的養豬場。不要看豬這麼多,只要兩個人就可以顧整個養豬場了,台灣的養豬技術可是世界第一流的。

以前在很小的時候我們是沒有在放暑假的,因為到了暑假剛好是我家檸檬園盛產的季節,我媽媽會騎著一台野馬一二五,後面拖著六個籮筐編成的拖車,上面載滿檸檬,騎回我家堆放在小平房裡。每一天大概可以採收兩行檸檬,早上跟下午各採一行,一行大約就是六箱檸檬。每天兩行,每天兩行,等採收到最後一行的時候,前面的又已經成熟等著採收了,然後又接著繼續每天兩行,每天兩行。偶爾有一天我媽媽會說:「明天不用採檸檬了!」我們就很高興很高興,結果不用採的原因卻是因為要噴農藥(笑)!隔天我媽媽就帶著我們去園裡噴農藥,我們就負責拉高壓的管子。這根管子大約手指粗,上面有很小的小洞,農藥就從這個很小的洞裡以高壓噴出來。不管怎樣,我們幾乎每一天都要去園裡幫忙,除了下雨天不能採檸檬以外,因為下雨採檸檬會很容易弄傷檸檬的表皮,這樣檸檬就會被評為最低等的檸檬,賣不出個好價錢。在檸檬盛產的時候,檸檬的價格會變的很低,我記得那時候A級的檸檬一斤是兩塊錢,B級的是一斤一塊錢,C級的檸檬因為很多裡面都被「臭屁蟲」給吸乾了,所以就沒有人要了。我跟我大哥、二哥那時候就會拿這種沒有人要的檸檬當棒球打,因為那時候一顆橡膠皮球要七、八塊錢,我們沒有零用錢買球啊。有一次還打到隔壁的伙房,打破人家的玻璃。主人看到玻璃破掉覺得很奇怪,看到旁邊有一顆檸檬就知道是隔壁的小孩子打過來弄破的。C級的檸檬除了拿來打棒球還有另一個作用:剖半燒洗澡水。所以我小時候可是洗檸檬澡長大的,有人說我皮膚很好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吧(笑)。

現在聽起來這些事好像很浪漫,可是那時候我在想說,爲什麼別人家的小孩都不用每天下田工作,可是我們就要每天下田工作呢?有一天我想得很傷心,就在田裡哭了出來。我阿公為了要安撫我,就拿了一罐津津蘆筍汁來哄我,蘆筍汁的罐子上面還畫著一個穿著比基尼的辣妹,一直到現在這種包裝在市面上還在喔!(生祥問在場的聽眾有印象的舉手,結果有印象的人還不少!)那時候一罐蘆筍汁是八塊錢的樣子,我阿公拿來哄我哄一哄,結果下午我還是繼續上工(笑)。

我現在想來談一談我小學時候的音樂經驗。我媽媽嫁過來的那時候,電唱機正開始出現。我阿公就買了第一台電唱機,可以放LP的唱盤,那時候電唱機上面的裝飾,是一頂像轎子的東西,而且只有一顆喇叭。不過我叔叔以前唸成大企管的時候,市面上就有出現很多A拷、B拷的唱片,這些都是唱片行從LP拷貝的版本,拷貝比較好的是A拷,拷貝比較不好的是B拷,這兩種價錢有差。在我叔叔那個時候,民歌時代已經開始了,像是《秋蟬》,或是高凌風,還有一些兒童歌曲都很熱門。我第一次聽到《泥娃娃》這首兒童歌曲的時候,我好驚訝為什麼會有旋律這麼悲傷的兒童歌。那時候印象最深的,好像是劉福助唱的一首《安同哥買菜》。還有那時候羅大佑的《之乎者也》也出來了,我還會跟我旁邊的同學一起唱《戀曲一九八○》,還有丘丘合唱團的《就在今夜》、《為何夢見他》。

(這時候生祥唱了《為何夢見他》,還有《就在今夜》。)

這大概是我小學的時候接觸音樂的狀況。

到了國中之後,就是忙著在升學了,也比較少去檸檬園裡了。從國中一年級升二年級的時候,就每天都在學校唸書。因為我們是升學班嘛,白天上完課之後,晚上還要留下來晚自習到十點才能回家。我記得那時候美濃的夜市是在星期五的晚上,夜市來的時候還會有山歌班在東門樓的土地公廟旁邊唱山歌。唱山歌就算了,還放擴音器,聲音就會直接傳到我們美濃國中這裡來,那時候大家都覺得很吵。

在那個時候有一首很有意思的山歌,叫做《十八摸》。這首歌是客語山歌裡比較有情色意味的歌曲,十八摸的意思是摸了十八洞,不過其實十八洞摸完也只到肩膀以上而已,算是摸得非常地仔細啊。第一摸是摸頭髮上的桂花香,第二摸是摸頭髮烏溜溜,第三摸摸到蓬頭迎神仙….。這首歌是我國中的時候比較深刻的山歌印象。還有另一個山歌印象,是我們竹頭角庄那邊出殯的時候,有那種真材實料在哭墓的,都是家裡的媳婦親自在哭,不像現在都是請外面的「孝子、孝女」來哭。我很難去形容那種感覺,可是那時候他們哭都哭的很好聽。不過要哭的好聽、哭的有感情是很累人的,所以後來才會找外面的人來代替他們哭吧。

(接著生祥就唱了《十八摸》中的前三摸。)

後來我高中的時候是唸南二中,在台南也待了四年,所以我對台南其實並不陌生。我第一年聯考就考得很爛,差上大學還差了一百分左右。那時候高中因為沒有人管,我會去育樂街打賭博電玩。那時候一整條育樂街都是些撞球店、賭博電玩店,那時候玩那種麻將的賭博電玩一次要十塊錢,結果我在這上面輸了好多錢,後來我就發誓不再玩賭博電玩了。那個時候生活很苦悶,一方面是因為青春期,而且南二中又是男校,所以是處在一個很焦躁的環境裡。再加上我是客家人,到了台南的學校大家都是用福佬話在交談,我就很難通過這個語言跟大家做很好的溝通。我又是出生在農村,跟這些都市的學生背景不同,所以發生了蠻多不適應的狀況。不過後來我在高中留下了兩個非常好的朋友,都是福佬人,一個家裡是養豬種田的,另一個家裡也是種田的,在背景上相近,所以也就走得比較近。

同樣高中的時候,我們還有另一個從美濃來的同學,他會彈吉他,而且長的很高又很帥,又很有藝術天份。最近和他連絡,知道他在拍紀錄片了。前一陣子拍的關於美濃外籍新娘的短片《謝婷與她的歌》還入圍了一項日本Sony比賽的前三十名。高中的時候我覺得他好迷人喔,彈吉他唱民歌,真是追女孩子的利器(笑)。所以我就問他吉他要怎麼彈,他就教我怎麼撥弦,怎麼彈和絃。我就從很基本的東西開始學,而且學得非常快。

我高中的時候有參加桌球校隊,我們學校的桌球校隊很強,還有打到全國前八強,可是我是個板凳球員,是永遠都在場邊加油的那種。那時候我們桌球隊的隊長是一個國家桌球教練的兒子,有一次他帶我們去國家訓練中心和忠孝國中的桌球校隊對打,那時候有一個國中一年級的球員非常厲害,叫做蔣澎龍(他後來世界排名最高到第三名)。那時候我們的主將和他對打,其實我們的主將實力算蠻好的,可是跟蔣澎龍比賽的時候,居然3:21被擊敗!那時候我看了就想說,怎麼有人打球能這麼有藝術感,整個身體律動,判斷球路,一看就覺得以後是靠打球來吃飯的人。那時候看了就有了覺悟,覺得桌球這件事一定不是我這種人能拿來當飯吃的。這件事影響我很大,我就在想說,蔣澎龍這種人打桌球是老天賞飯吃,大家一樣在練習,可是他就練得特別好,特別有天份,而且是已經到了有藝術感的那種層次。這件事一直烙印在我的腦海裡,我在想說我做什麼事會是老天賞飯給我吃?我特別有天份的事是什麼?

從高中開始學吉他,學了一年之後我去參加「府城盃彈唱比賽」,被我摸到第一名!從此就開始了台南市餐廳的駐唱生涯。那時候在哪些地方唱呢,像是在勝利路上麥坎那啤酒屋旁邊的百歌餐廳、還有在南一中旁邊的民歌餐廳,還有像是木棉道、木吉他等的餐廳,我去駐唱一個小時可以拿三百元。

然後當然就考不上大學啦。我哥那時候給了我一台「名流一百」的機車,讓我騎回家拿補習費。我心裡覺得很痛,因為知道家裡用農產品在賺錢很不容易。拿了錢以後,就到台南市民權路上的宏達補習班準備重考。補習的日子對我蠻重要的一點,就是那裡的老師都怪怪的。我示範一次教學給你們聽(到後面的黑板拿起粉筆開始教學):「(台語)若是你們聽不懂台語,一定要講,因為我講數學都用台語。這個是X軸,這個是Y軸,這個是點A,這個是點B。點A點B之間呢,這個是角A,角A中間來開一條補助線~」(笑),那個時候的教學是這樣,實在很有趣,而且我記得那些老師上一上課都會開始說國民黨怎樣怎樣,他們就是都很討厭國民黨。其實我後來想想,我的政治意識在那個時候開始被啟蒙,也就是在台灣社會運動的高峰期,八○年代後期接近九○年代的時候。我是1991才上大學的,其實我很不安分,從高中二年級到補習班,我的三民主義從來沒有考及格過,到最後為了聯考還特地去育樂街理了光頭,以示考大學的決心。那一年我的考運很好,在考試前最後一個月狂K三民主義,加上我那個時候有個好同學很會唸書,他在現在大學路的肯德基那附近,一個以前叫綠豆屋的地方幫我抓了四題,結果完全命中三題(驚嘆聲和一個小朋友跌倒~),真的是很厲害!後來就被我不小心貓上了大學。填志願的時候聽說淡江很有民歌的傳統,也有很多音樂的高手,於是我就填了,讓我如願上了淡江大學。

在我高中的時候,崔健的音樂出現了,那個時候他的音樂是非常令人震驚的;同時間也有黃克林,聽說他的《倒退嚕》那張專輯賣了很多張,那個時候剛好是林強出了《向前走》的之後。其實黃克林這個人是在廣播電台賣成藥的,他實在非常的厲害,那個時候他把台灣很多的牽亡陣的音樂胡亂改編,聽說全台灣賣了四五十萬張,實在是暢銷音樂耶!

(演唱《倒退嚕》)

那個時候我在長榮路的燒肉店吃飯的時候還有看到他穿著像貓王一樣在表演。他的MV非常有趣,他穿了像貓王一樣的衣服,就在他蓋的一座道教的廟前面,旁邊有很多乩童一起在表演,他們就這樣邊揮著劍邊唱歌(笑),同時旁邊還有一些辣妹。就我印象的連結,台灣辣妹的濫觴應該就是黃克林的《倒退嚕》,之後才有檳榔辣妹和鋼管辣妹出現。那個時候在MV裡面真的是人山人海,比現在胡瓜週末主持的那個節目還要多人,你們如果有機會眞應該看看那個時候那種轟動瘋狂的樣子。高中時代除了崔健和黃克林以外,還有李壽全的音樂,他出了一張叫做《八又二分之一》的專輯,應該是李壽全寫過最棒的一張。專輯裡有一首《八又二分之一》,在描寫黃昏,和我的新專輯《臨暗》一樣。那張專輯裡面有一首歌是這樣唱的:

(即興演唱)

簡單來說,我大學四年唸書的經驗很簡單,我好像搞懂了一件事情,就是讀書和考試。大一和大二的時候我都考得很爛,真的不會唸書也不會考試。我也承認,那個時候考試都是靠作弊。不過,有的時候不能作,就只好被當掉,大二差點退學。後來我大二的暑假,我靜下心來痛定思痛,我就在想,為什麼別人常常跟我說「不要唸了啦,趕快去玩!」然後我也就呆呆的跟他們去玩,結果考出來他們考得很好我考得很爛,後來我就很痛恨這種人(笑)。到了大三和大四,我好像突然搞懂了考試是怎麼一回事,而且開始一路All pass到我順利畢業,微積分修到三修的時候,有一次期中考竟然還被我考到102分,也就是滿分耶!從大二的暑假開始,我開始花了很多時間在唸文學,那個時候是從日本文學開始,我看了三島由紀夫、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等等的作品。那個時候覺得唸小說很有趣,我記得那個時候唸了芥川龍之介的《竹籔中》(在竹林中),覺得這個小說寫得太厲害了,後來才知道黑澤明把它拍成《羅生門》。後來,我回過頭來唸了很多台灣的文學,例如吳濁流、鍾肇政、李喬等等,大的作品像是《寒夜三部曲》、《台灣人三部曲》、《濁流三部曲》我都有看。一方面延續高四班那個奇怪的老師給我政治上的啟蒙,又有白色恐怖的影響,另外一方面,我有一個彈古典吉他的學長參與社會運動,在「五二○」在火車站發生被K的事件,這些事情都對我衝擊很大。從我大二開始,美濃就開始掛起了反水庫的布條,我們那個時候其實也不懂這件事情,整個懵懵懂懂的,再加上大三有點無聊,因為在那之前,大部分寫歌是為了比賽,像大二的那年有一個大學城創作民謠比賽,結果被我摸到了第一名和最佳作詞獎。那個時候比賽已經比到無聊了,覺得每次就這樣唱一首歌,已經沒有辦法滿足我創作的慾望。所以我大三的時候就和我的團員樂手討論要來弄一個創作發表會。我們從94年開始搞這個創作發表會,我參加了三屆,也就是94、95、96這三年。比較特別是94年,因為那個時候正好美濃有反水庫的運動,而水庫的預定位置就在我家附近。那時候我覺得蠻丟臉的,因為告訴我美濃水庫這件事的人,是一個那時候唸成大交管系,後來也在交工一起合作的陳冠宇。我覺得身為一個美濃人,沒有去理解美濃發生了什麼事情,是很丟臉的一件事。這個水庫對我們的影響有多大呢?去了解過後,我覺得我應該要做點什麼事來幫忙….

後來我做了一張live的專輯,叫做《過庄尋聊》,那個時候是「觀子音樂坑」的時期。我跟大家說明一下,觀子音樂坑的時間是1992-1998,交工樂隊是1999-2003年初。在觀子時期出了兩張專輯─《過庄尋聊》和《遊盪美麗島》,都是live的專輯。事後回想,我們那個時候真的很有種,敢直接用live作。其實是因為我們在live的時候,錄了兩軌DAT,聽起來覺得不錯,就決定要發專輯。事後想想真的是很厲害,因為那是沒有辦法剪接的。也是因為那個時候真的很認真地練團,很認真地做音樂,就用了最少的錢作了這兩張專輯。後來觀子就解散了,主要是因為吉他手小虎(鍾成虎)要當兵的緣故。

1998年我遇到兩件很重要的事情。第一件事是在1998年3月,我家附近的三山國王廟剛好王爺誕辰,之前幾年王爺誕辰通常是康樂晚會,有樂隊和辣妹出來跳舞。我們那邊只要有脫衣舞,每到十點就會趕小孩回家睡覺,實在很好玩(笑)。98年那個時候要里長選舉了,其中一個里長候選人覺得每年都是跳脫衣舞不好,教壞小孩,就說「蘿蔔根」(生祥的爸爸)他兒子有個樂團,叫他回來唱看看。因為那個時候有兩派人馬要搶里長寶座,演唱到一半就有人來鬧場,騎著機車當著舞台前呼嘯而過,指著台上的人說:「這種爛樂團怎麼能幫我們的王爺慶生!」兩邊的人就開始叫囂:「我們來打啊。」「好啊,要打就打。」氣氛很緊張,感覺就要打起來了,結果沒想到他們接著說「好啊,走啊,我們去打麻將!」我們在那裡真的傻眼,原本以為是說要打架,結果沒想到是說要到麻將場上廝殺。

結果他們就真的去了,當時原本台下有四五百人,聽到最後剩11個人,裡面有七個人是我們家的親戚,有四個人是美濃愛鄉協會的朋友,像是永豐。表演完之後,我非常的傷心,而且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想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才發現,完蛋了,我的音樂回不了家,沒有辦法幫王爺慶生。第二件事情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鍾喬要成立一個跨界文教基金會,開幕的時候我們帶著我們的電吉他、電bass去演出,同時有「亞洲的吶喊」劇場,來自孟加拉、菲律賓、韓國的朋友,他們都自己帶了自己的傳統樂器來。我當時就覺得自己很丟臉,這些其他國家的都帶來標示著他們國家民族有音樂特色的東西來到我們的地方,意思是說「我們的音樂跟你們的不一樣。」而我們卻帶著電吉他、爵士鼓來演奏這些東西。這輩子第一次有想要鑽個地洞逃走的念頭,真的覺得很丟臉,同時讓我意識到一件事情,我們的音樂走不出去,沒辦法走出台灣這塊地。那時候我就痛下決心,一定要找傳統素材來搞,那個時候我台南麻豆有個朋友從一間倒掉的樂器行那裡買了一卡車傳統樂器,他送了我一把琵琶。那個時候完全不會彈琵琶,但是因為受了屈辱,就想說一定要彈琵琶(笑)。不光是不會彈,我們也不可能用傳統彈琵琶那種姿勢彈,所以我就在琵琶後面鑽了兩個洞,用螺絲鎖進去,把它背起來(笑)。那個時候把琵琶當作吉他來彈,現在讓大家聽聽《遊盪美麗島》的音樂,這個是我開始用傳統樂器做音樂的原型。

(演唱《遊盪美麗島》)

觀子音樂坑解散了之後,永豐就「引誘」我回去美濃,中間有很多其他的過程,反正到最後我就回去了。那個時候剛好碰到美濃要辦一個客家八音班,我就和永豐還有要上課的師父一起去鳳山的國樂器行挑樂器。我們挑了低音高音椰胡、嗩吶。之後我們看到月琴,永豐問我:「會不會彈啊?」,我就拿起來胡亂彈了一下,發現還有點樣子,反正一把只要一千八,我們就買了回去。

回去之後,永豐給了我一張陳達的恆春民謠的LP,我那個時候把它轉成DAT(數位錄音帶)開始聽。我從那個時候嘗試用傳統民謠的元素在作音樂,一開始先copy,而後再把東西轉到我的創作裡面來。這個時間也就是我從觀子音樂坑轉到交工樂隊的時期,我花了很多時間在聽傳統音樂,包括恆春民謠和原本就熟悉的客家山歌和八音,也因此我在交工時期作的音樂幾乎都可以對應到一些傳統素材的元素,像是《下淡水河寫著我等的族譜》裡面月琴的樂段就是參考恆春民謠《四季春》來的,而《菊花夜行軍》對應到《桃花開》。

從交工開始,我使用了很多的打擊樂器,包括鑼鼓、鈸和嗩吶之類的樂器,我想要克服觀子音樂坑那個時候用傳統樂器玩西洋音樂的問題。我之所以找了很多的傳統樂器,就是為了作出真正有傳統元素的音樂,因為我的音樂要回家,也想要出去。因為當時反水庫的關係,所有的音樂都是為了運動量身定做,到美濃和立法院都可以唱,所以回家比較沒有問題。2000年的時候台北第一屆世界音樂節的時候我們有入選去演出,隔年我們也被邀請到歐洲,也就是捷克布拉格、比利時、法國去參加他們的音樂節,算是第一次我們被民謠世界音樂節邀請出國,終於踏出第一步。

今年我六、七月要去歐洲巡迴,九月要去美國,其實做這個事情做了一段時間,從99年開始到現在,從事這一方面的人還是很少。我做音樂試著把傳統元素放進去,用這個做根基再多做一些發展。我想應該是我有很重的民族情感的關係吧。就像如果我去歐洲巡迴,我會想要帶本國的樂手出去,而不會想要跟國外的樂手合作,因為我想要說,你們看,這個是台灣來的樂手,台灣來的東西。不過因為現在作這方面東西的人還是很少,所以我合作的選擇性仍然非常的低。

剛剛有同學想要知道成立客語樂隊有沒有特別的困難,其實對我來說一樣,就跟成立一個唱國語的樂隊一模一樣。對我來說,東西只要做好就是對的,唯一的困難,也是讓我會有點小尷尬的地方是:我們同樣是台灣人,都是一樣的臉孔,但是我只要開始講客語,你們就聽不懂。這個時候就會開始有一些人會問我說:「你為什麼不唱國語歌或福佬歌?」如果今天我是一個西方人或日本人,別人就不會問我這種問題,這是比較尷尬的地方。我覺得我就是做客語歌比較行,唱國語歌漏風漏風的,難道你們要聽這個嗎?像我們搞創作的人,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最行的一面拿給大家看。各行各業厲害的人都是在創作,拍紀錄片、作音響、做醫學都是,杜聰明不是也在創作嗎?他家附近很多人因為蛇毒而死,他就花了很多時間去研究毒蛇。當然,在這些事情之前,我們都要受很多訓練,就像我過去在搖滾團的那種play樂器的基本訓練,或是你們現在學習醫學的過程,都是基本訓練。但是,基本訓練終究是要通往哪裡呢?我們作這些到底要幹麻?當然都是一大堆的疑問。

我想現在來談談交工解散的原因好了。過去我在交工除了負責創作,又做了很多行政的事務。一邊是極度理性的,我可能要去計算CD賣了幾張之類的事情,而另一邊卻是極度感性的。我覺得我協調得不好,也因此一直處在一種精神非常分裂的狀態下。在樂團裡面,大家都要看我,聽我發動做事情,而那個時候我狀況很糟糕。而另外一方面,我們到歐洲巡迴或是演出的壓力很大,因為那裡水準太高而且高手太多了,就像是大家拿樂器在對砍一樣。那個時候太多問題沒有辦法解決,尤其是對應到生活的部分,而我不想繼續幹行政了,我覺得這樣做下去不是辦法。最後樂團解散了。而在交工時期我和團員們是真正在做音樂,高高興興地合作,也從來沒有爲錢的問題產生過摩擦,交工的團員也從來沒有對我惡言相向,同樣的我也沒有對他們惡言相向,過去我們是很好的兄弟,將來也還會是。交工解散了以後,我花了很長的時候在休息,躲在淡水瓦窯坑那邊,過著情緒很低落的生活。我從觀子音樂坑一路走到交工,那個時候說要解散,我去問十個人,十個人都會舉手反對。因為這個招牌響了,大家都覺得很可惜。現在大家不是都說樹立品牌是很重要的嗎?我從一個很小的舞台,民歌餐廳開始作,後來拿到三座金曲獎,再走到國際的舞台,我們甚至上過布拉格最大報紙文化版的頭條。舞台越作越大,然後突然就摔了下來。我非常沒有辦法適應這樣的狀況,因為一直以來生活的唯一重心就是演出,一旦這個東西垮掉,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個時候(2003年)台灣剛好又有SARS,那一年我非常悲傷。在交工走到最後的那一段時間我寫了一首很得意的作品,是一首非常悲傷,和傳統完全不一樣的台北元宵燈節主題音樂,叫做《掙扎的必要》,我那個時候站在中正紀念堂和我媽聽著這首曲子就覺得很得意。在那個低落的時間,原本我以為我再也寫不出任何東西來了,是一首歌救了我。在寫這首歌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可以重新寫歌,好像又活回來了一樣。

[ Last edited by huangchunbin on 2005-5-28 at 11: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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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5-28 11:21:19 | 显示全部楼层
(演唱《細妹汝看》)

從寫這首歌開始,也就是2003年7月,我開始了《臨暗》這張專輯,一直到2004年8月,大概總共寫了二十幾首曲子。但是,在這段時間我真的很無力,所以其實《臨暗》是一張很安靜、很無力的專輯,一方面也是反映出我現在的一些心理狀況。有人說我之前的作品帶有很濃重社會運動的色彩,像是《菊花夜行軍》中談到WTO對於台灣農業的衝擊等等,但是這張《臨暗》就比較回歸到純音樂的創作。我之前在交工做的兩張專輯(《我等就來唱山歌》、《菊花夜行軍》),包含了很多社會議題在裡頭,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在想,我做這些音樂幹什麼?我覺得沒有用!沒有用。我本來以為音樂可以幹些什麼事,但是事實上並沒有做到什麼事。是啊,水庫是擋下來了,問題是,回到更根源的東西呢?到這個層級我覺得就有很多事情是無法配合的,包括我自己工作的這個領域,也會帶給我一些限制。

後來我去捷克參加音樂節的時候知道了一件事:他們國家電視台總經理,被懷疑是因為接受酬庸才會坐上這個位子,結果引發了二十萬人的大遊行。聽到了以後我很震驚。什麼叫做民主?我們整個社會反省的力量在哪裡?我後來才發現,這還是要從很小的地方,從我們平常生活的細節開始做起,所以後來我回到比較接近生活的層面去寫我的音樂。我那時沒有力氣再去參加運動,已經沒有那個力氣了。我之前在想今天演講內容的時候,還在想要不要唱《夜行巴士》,可是我發現我沒有力氣再唱了,很多東西我寧願去把小事做好。身為一個音樂的創作者,我可以很驕傲地說,我的專輯裡面沒有任何一首作品是我覺得不好,卻把它放進專輯裡。一定要是好的東西,我才會放進來。如果社會上每個人,都能夠想著把自己的工作做好,那整體社會的進步是指日可待的。

接下來就來說一個剛剛同學們有提到的問題:用客語寫作歌曲是不是會遇到什麼困難。

關於客語寫作的優劣,當然每個語言的寫作一定都會有他的優缺點,國語歌有國語歌的寫法,客語歌有客語歌的寫法。那,因為我是客家人,而且對於母語的掌控很不錯,所以我可以將客語和山歌的元素結合起來,而這也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從《過庄尋聊》做下來,有人說生祥的音樂都能夠找到一些有脈絡可循的片段,生祥的味道是很容易搜尋得到的。那關於音樂的寫作上有沒有什麼困難,也是有,但是同樣也有它的好處。因為客語有九音,所以很容易將詩詞變成一種特有的旋律。像是《細妹汝看》這句話,用客語唸起來就已經有它自己的音調了,所以我在寫作音樂的時候也是會順著語言本身的旋律去譜曲。至於困難的地方,在下一張專輯我正在想辦法去突破這個困難,等我解決好了以後再跟你們說,因為我覺得不一定能夠解決得了,所以還是先不要講吧。

我來總結一下好了。

現在我手上拿的這把吉他,是我媽媽送給我的,她同時也送給了我這條音樂路。而身為農家子弟的這個背景,也讓我在音樂的創作上能更加深入和得心應手,所以我的家和這塊土地也是另一個讓我走上音樂路的母親,而且是另一種更為深刻的感情,帶來了很多音樂上的靈感。有一天我姑姑跟我說,她兒子很有藝術天份,可是她們沒有那麼多錢可以支持他去做藝術的工作。我想了想,覺得不對啊,我家也沒有那麼多錢可以支持我,除了一把吉他以外,她們也沒有給過我什麼。可是我覺得我做藝術工作最大的資產,就是在檸檬園裡,採檸檬採到哭的這些經歷。對我來講,這些都是我媽媽給我的音樂路。

我不曉得我說這些對你們醫學院的學生有沒有什麼幫助,不過我覺得就是要盡力去發揮你們的天份。有些人他們雖然是醫生,可是做了很多其他的事,像是國父就出來搞革命、做三民主義啊(笑)。還有像是最近在台灣很紅的《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切‧格瓦拉,你們應該都有聽過吧。他也是醫學院的學生,跑去搞革命,到最後被美國FBI幹掉了。要實現自己其實有很多方式,靠的就是很認真和自己對話、思考。沒事就多讀點小說,多聽點音樂,我覺得這很重要。剛開始是因為這些事對我來說非常美好,後來我才又發現這一塊對於各行各業搞創作的人來說是少不了的,最後還會影響生命的視野。

(演講結束)

記錄:成大醫學系96級許詠瑞
 成大醫學系97級周稚偵

整理:成大醫學系97級周稚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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