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清明節，要回鄉掃墓的念頭再一次在我腦子裏響起。說來慚愧，由於生活原因，都奔三的我，從未在先人墳前燒過香，更無從體驗那種場面的氣氛。不過，反觀周圍的同齡人，一個有趣的現象引起了我的遐思。許多人從小在鄉下長大，八九十年代孩童的時候還時有隨大人們醮地祭祖，但長大成人後便不復有此活動，清明未成法定假日時，無假是個很好的藉口，但清明放假了，這卻成為休閒的絕佳時機而不是真正履行傳統中國人清明該做的事情。這是爲什麽呢？

 在這裡，我先提出一個觀點：祭祖不光是一種寄托追思先人情懷的個人活動，更是傳統家族一種集體活動。祭祖和建祠堂、編族譜一起成為一個家族精神文化層面上的活動，通過這些活動，內可凝聚振奮族人心力，維護家族各項活動有條不紊地開展；外可宣告世人，我族團結昌盛，不可欺侮，從而可以在鄉村社會中繼續立足。可以說包括祭祖在內的家族文化活動，其根本目的在於支持起整個家族的結構，平衡外在的壓力和個人小家的離散力，在鄉土社會中獲取或保持相應的生存空間。縱觀中華大地幾千年來的鄉土社會的歷史，其主線便是一支支的家族糾結在一起的繁衍發展競爭史。中國人就這樣把生物的繁殖本能嬗變為一種社會功能，成為中國社會延綿發展的源動力，這也許也是中華文明成為世界諸多文化中最古老而不老的原因吧。

1949年之後，經歷若干政治運動以來，家族文化已成封建糟粕，毀祠挖墳燒譜的行為所在皆是，傳統的家族事實上已成空殼，再經改革開放以來的造城運動，人們一門心思如何入城賺錢，使得農村日益空洞化，則空殼亦複遭摧殘，可謂神形皆空，幾入萬劫不復之地。而今，耄耋之人，還有堅持舊禮的；經過文革的中年人，對舊日家族知之而不為之；而在改革開放中成長的一代年輕人，絕大多數對此毫無所聞。雖然九十年代以來，家譜有所重修，且規模空前龐大；家祠有所重建，規格空前奢華；家祭有所開展，場面空前熱鬧，但多為懷舊之耄耋老人和想出名的富人的合作之舉，年輕人在這些事務中只是無所為的旁觀者， 注定這只是家族文化的回光返照，進一步說，傳統家族文化終於壽終正寢了。

從年輕人越來越少參加祭祀活動到家族文化的回光返照，這只是從一個個別的表面到全面的表面，仍未涉及深層次的根源。要深究其根源，我們就應該知道，所謂文化，并無好壞新舊之分，他們的出現和發展實為當時社會運行的需要，故所與社會相適應的文化就會興盛，而未能隨社會變遷而創新的文化，就會衰落。傳統的家族文化之所以會走到這一步，是因為沒有找到和社會相適應的辦法。建國以來，除了破四舊的毀祠挖墳燒譜的行為之外，更根本的是剝奪了各個家族生存所需的土地，也包括許多家族的其他產業，如工廠、商鋪等等，一切收歸國有，經濟形式的巨大改變，才是家族文化沒落的根本原因。當時國家這麼做，當然是有原因的，防止貧富分化、防止階級對立、有利於在國家的統一指導下進行自上而下的社會主義社會改造建設。一個國家集體化的年代，人們的觀念裡是只能有國無家的，作為家的共同體——家族，更是碰都碰不得。家族經濟無以實施，維護家族整體性的家族文化自然也就沒有繼續活動下去的必要了；而這個激進的年代過後，接下來的改革開放則把農村人口引向了城市，人們都希翼能在城市中打下立足之地，和鄉下拉開距離。幾十年之後的原家族子孫，許多連老家的門都找不到，如果說前一個時代是不敢碰家族的事情，那麼這個年代則是連去碰的心思都沒有了。故鄉，是父親的故鄉，是祖輩的故鄉，但不是我的故鄉，年輕人如是說，還有個別沒有完全脫離鄉村的年輕人 ，則退一步說，那是我的故鄉，但我不希望是我後輩的故鄉了。在如此城市化運動（不如說是離鄉運動）之下，家族文化豈能不壽終正寢，而年輕人豈愿回鄉祭祖？！

話到這裡，還遠遠沒有完。但我不得不打住，不然就會走題到鄉土文化或鄉村之重建的話題上去了。最後，再次提醒，家祭不光是個人思悼祖先的行為，如果清明有想法回家祭拜先人，不要抛下妻兒自己一個人跑回去跪在墳頭，最好約上你分散各地而長久未聯絡的遠近親戚們一起，這可是個難得的相聚的機會，沒準，這會給日夜勞碌于城市間的你一個機會，呼吸野外新鮮的空氣，收穫意外的驚喜。

                                                                                                                  竹海聽聲

                                                                                                                2010.0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