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乡村过年

 

　　过年是农村最热闹、最隆重、最快乐的节日。

　　经过漫长的寒冬，到过年时天气已转暖，路边、旷野的枯草已长出新的叶子，河边、山中光秃的树木已开始发芽，大地一片嫩绿。各种各样，红的、蓝的、黄的、紫的、白的山花和野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恣意盛开。“嗡、嗡、嗡”小蜜蜂飞来飞去，辛勤的采集百花，酿造春天的花蜜；各种各样的蝴蝶，大的、小的、白的、灰的、黄的、红的和色彩斑斓的，在明媚的阳光下，围绕着鲜花追逐嬉戏，翩翩起舞。好一幅春暖花开、蜂鸣蝶舞的乡村春景。

　　过年了，人人都要去旧换新，修整一番，男人通常是到理发店理个发。女人多数在家里用土办法拔毛修眉，这种土办法，就是在要修整的头额上抹上“布惊灰”，“布惊灰”是乡村常见的布惊树烧成的灰，有助于拔毛时减轻疼痛，然后用两条略粗的线，编扭成绳状，一手捏住绳的一端，绳的另一端的两根线头，绑在在另一只手的中指和大拇指上，大拇指和中指一张开，绳就形成一个狭长的V字，将V字压在要修整的头脸部位，两指一收，利用绳的回弹，将头脸上的细毛卷掉。眉毛较粗，要修成柳叶眉，卧蚕眉，就得用镊子拔去多余部分眉毛。姑娘们都不怕拔毛之痛，个个修整的眉清目秀，漂漂亮亮。

　　农历十二月廿五，为入年假。每到入年架，乡村就准备过年了，家家户户开始室内外的大扫除，先用芒花扎成的大扫把，接上长长的竹竿，将屋顶上、墙角头的蜘蛛网和灰尘扫去，再把门窗擦得干净明亮，然后将桌子、凳子搬到小溪，用沙子或瓦片将没有油漆的桌凳擦洗得蜡黄。炉子旁、灶门口一年积存下来的柴碎，全部清除，门坪里堆放的柴草也捆绑搬走。到了除夕，家家户户，里里外外都已收拾的整整齐齐，打扫的干干净净。

　　江南春早，到了春节时，杨树绿了，柳树绿了，枫树绿了。桃花开了，梨花开了，杏花开了。到处桃红、柳绿、梨白，春意盎然。折几支桃花、梨花插在花瓶里，洁白的梨花，鲜红的桃花，给简朴的农家增添了点点美景，增加了丝丝雅趣。

　　过年要祭拜神明，祭拜祖宗。按规矩，祭拜每位神明或每位祖先得有一副三牲，所谓三牲就是一只鸡（或鸭，或鹅），一条鱼，一块猪肉。三牲是不能重复使用的。以家中过世的前三代开始，谁家没有三五个以上的祖先要祭拜呢？再加上各种各样的神，每个家庭至少得准备五六副三牲。除夕前一天，各家各户开始大量宰杀鸡、鸭、鹅等家禽，有的家庭一次就宰杀十多只家禽。那时没有电冰箱，宰杀的家禽都是煮熟来保存的。那么多鸡鸭猪肉一块煮，那汤就是上上之汤了，特别鲜美。到了除夕早上，将这些上好的汤放些米粉、面线一块煮，再加上鲜嫩的芹菜、芫荽，这种软（面线）硬（米粉）同锅煮的食物，称之为“横直罗”，“横直罗”是用鲜美的鸡鸭汤煮的，味道极好，一年之中，只有除夕早餐才能享受到这种特别的美味佳肴。

　　吃完早餐后，家家户户开始在家门口张贴诸如“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春回大地，福满人间”“锦秀山河美，光辉大地春”等充满喜庆的新春联。在厅堂墙壁、房屋门板来个“新桃换旧符”，换上新年画。小孩则忙着给家里的桌、凳、椅子、眠床、柜子等室内家具贴上红纸，使人一入屋就能感到“满堂红”。炉子灶台前，放上圈上红纸的木柴，寓意“财源兴旺”。猪窝、牛栏、鸡笼也贴上红纸，希望来年“六畜兴旺”。房前屋后的桃、李、杏等果树，也圈上红纸，盼望来年“硕果累累”。

　　准备好了三牲，除夕上午开始拜神、祭祖，每祭拜完一次就要放一串鞭炮，从上午八九点钟开始，劈劈啪啪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山鸣谷应，平日静悄悄的乡村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祭拜完毕，就进入准备一年之中最丰盛的除夕正餐了，家家都有鸡鸭鱼肉，此时，一般都会弄它十几样咸的、甜的菜，再加一二样汤和自家酿造的糯米酒。一年到尾，人们就盼望这一顿温馨而丰盛的除夕团圆餐。通常情况下，外出的亲人在除夕之前都已回到家。除夕是农家最讲究、最隆重、合家团聚的日子。全家人坐在一起，热热乎乎地大吃一顿，酣畅淋漓地痛饮一番。热热闹闹，快快乐乐地欢度除夕。

　　按乡村的习惯，除夕晚上，水缸要贮满水，米缸要填满米，灯火要不熄灭，以象征年年有余、岁岁有粮的好兆头。因此，家家户户除夕晚上都会在客厅、房间、厨房点上灯，有的人家门口还挂上大红灯笼。此外，还会找来油碟倒上茶油或花生油，用灯芯草作灯芯，给猪窝、牛栏、羊圈和鸡舍点上油灯。除夕傍晚，人们也到附近山上的祖先坟墓烧香、烧纸、点上蜡烛。除夕家家户户，里里外外都点亮了灯，山上也灯光闪闪，时不时还能听到“彭”的一声，看到划过漆黑天空的蓝色火光，那是孩子们玩的烟花火箭炮。那时乡村尚未有电灯，初一前后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这些灯光使漆黑的乡村变得繁星点点，烟花火箭炮蓝色火光如流星似的划过夜空，煞是好看。

　　除夕晚餐后，大人们要给前辈、给孩童，分发大吉（柑子）和红包（压岁钱）。盛宴过后，忙了一年的人们，此时便可歇一歇，与家中亲人、邻居朋友坐下来，泡上一壶香茶，摆上几样斋果，边饮边聊，海阔天空，无所不谈。孩子们则尽情地玩他们的“纸叭子”和“连成子”。“纸叭子”是一种玩具枪用的带有火药的纸，玩具枪击打它时会发出“叭”的声音；“连成子”是做得很小的鞭炮，专供小孩玩。到处都是劈劈叭叭，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

　　一天的欢庆，留下了不少垃圾。按乡俗，大年初一是不能扫地的，所以进入新年前人们会重新打扫一遍，将鞭炮屑等垃圾全面清理干净，然后将所有的旧扫把扔掉，换上新扫把，那些平日用的锄头、扁担等农具也暂时收藏起来，保证大年初一看到的东西都是最新的、最好的、最美的。

　　每家还会在桌子上面摆上一盘发粄，二盘柑桔。发粄寓意“发财”，柑桔寓意“大吉大利”。

　　吃过晚餐洗完澡后，大人小孩都换上了崭新的衣服鞋帽，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除夕那晚，除了老弱病残者，一家大小都围坐在一起守岁，聊天到新年。待时钟敲响了十二点，人们就争相燃放新春的第一炮，迎接新年的到来，劈劈啪啪，乒乒乓乓的鞭炮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将迎接新年的热烈气氛推向了高潮。也有些人是选择祭拜财神，以求来年生意兴旺，财源滚滚。有些人是选择祭拜喜神，以求来年行桃花运，取个如花似玉的新娘。那些选择祭拜财神、喜神的人，早早摆好供品，专门等候时辰，时辰一到就燃放鞭炮祭拜。所以乡村大年初一的鞭炮声，在这三个时段最为热闹，最为振奋人心。

　　到了大年初一，孩子们的心情特别激动，天未亮就迫不及待地起来了，到处干干净净，红红赤赤。人们都穿上了最新、最好、最美的衣服鞋帽，孩子们个个活泼可爱，惹人喜欢；青年们个个精神抖擞，帅气十足；姑娘们个个花枝招展，亮丽迷人；人人都打扮的漂漂亮亮。大家见面都是互相恭喜，互相道贺，互相拜年，处处洋溢着新年的欢乐气氛。

　　乡村习俗，除夕和大年初一是不出门的，留在家里与亲人团聚，初二才开始出门拜访亲友。大年初一是农民一年中最清闲、最轻松、最快乐的一天。大人们在家里或门口品茶聊天，打扑克，下象棋，搓麻将。小孩子们则继续玩他们的“纸叭的”“连成子”，有了压岁钱，有的小孩子玩起“翻柑橘”的游戏。

　　“翻柑橘”的游戏类似玩保龄球，每个参与者拿出若干硬币，竖着插在泥地上，排成一行，离硬币一米多远的地方，划一条线作为起点。参加游戏的人数多时，用抓阄方法确定游戏者的先后，人少时可用抛硬币方式，由硬币的正反面确定游戏者的先后。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排在前头，那一大排齐刷刷、白花花的硬币，在那时不知要比孩子们的压岁钱多多少。

　　拈的头名的人，站在划线外，心情特别激动，因为拈得第一已是好运气，好兆头，若能一翻中“的”更要发财了。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翻柑者拿柑子的手都微微颤抖，旁边的孩子们热情地为之打气，游戏者小心翼翼地将柑子向硬币翻去，只见柑子扭秧歌似地或左或右，弯曲前行，摇摇晃晃，越走越慢，越来越近硬币了，旁观者也激动的大声地呐喊助威，“中，中，中……”，游戏者更是瞪大眼睛盯着滚动的柑子，翻柑者兴奋地希望柑子勇往直前，将硬币一扫而光；排在后面的游戏者则焦急地担心没戏了，希望柑子立即停下。眼看就要碰上硬币了，就在这一触即倒的时候，摇摇摆摆的柑子缓慢无力的倒下，停了。排在后面的游戏者终于松了一口气，旁观者的嘘唏惋惜声，更使翻柑者倍感可惜。

　　轮到了下一个，看到所有硬币原封不动，对孩子来说，那是一大笔财富，心里不知有多么激动。第二个人吸取了前面的人用力不足的教训，站定后，默默地祈祷，希望自己能一翻成功，他屏气凝神地瞄准那排硬币，使劲地将柑子翻出，只见柑子如水蛇过塘，倏地一下子从旁边溜走了，第二个人与第一个人一样，半个子儿都没得到。

　　翻柑橘这游戏看似简单，其实不容易。第一、柑子不像球那么浑圆均匀。第二、泥地不如水泥板那么平整光滑。凹凸不平的泥地，往往使柑子都翻软，翻烂了，硬币还挺立在那里。翻柑橘游戏是十分讲究技巧和运气的游戏，也是乡村孩子过年时玩的紧张又刺激的游戏。

　　光阴荏苒，不觉在城市里过了二十几个春秋。城市过年，是商家赚钱的最好时节，各种广告满天飞，商家花样百出，肆意推销商品。那种乱纷纷，闹腾腾，过分喧嚣的躁动，使人烦躁，令人厌恶。与城市不同，乡村过年是宁静中多了几分庄严，几分隆重，几分热烈，几分喜庆。乡村过年那种宁静中的隆重，纯朴里的热情，平淡中的喜庆，使人留恋，令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