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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起山歌反水庫——“用美學方法來挽救運動”

2009-6-13 10:00| 发布者: huangchunbin| 查看: 1242| 评论: 0|原作者: 程綺瑾|来自: 北京新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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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工樂隊

  2007年4月11日,來自台灣南部美濃小鎮的客家歌手林生祥帶著他的音樂到今年春節遭受嚴重雪凍的廣東南嶺種樹。他不太願意唱起反水庫時代的歌曲,因為那個時代似乎已很遙遠。但就在他大陸之行前,國民黨外圍智庫已經來找他的老搭檔鐘永豐談有水庫的事:國民黨選舉獲勝,擱置了8年的水庫興建再次擺上議事日程。鐘永豐通過電子郵件告知林生祥:“要准備回來反水庫了。”

  “走不出去,也回不了家”

  1993年,4月16日清晨,200多美濃鄉親坐了一夜巴士,來到台北“立法院”,請求政府取消在美濃興建水庫的計劃。

  美濃,原名彌濃,意謂該地以水為源,汲用不息。就是這水源讓台灣經濟部水資會在1993年決定,在這裏修建一座壩高150米之大型水庫,以提供高雄工業用水。坐在車上的鄉親們激動不已:水庫一旦建成,將淹過美濃的熱帶母樹林、全球唯一生態型黃蝶谷以及當地諸多文化遺址。而美濃數萬民衆將隨時面臨水庫崩塌帶來的生命危險和滅鎮之災。

  一下車鄉親們卻懵了:立法院富麗堂皇,上百名鎮暴警察氣勢威武,篤實的農民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一個二十齣頭的女孩站了出來:“鄉親們,別怕!鎮暴警察這麼多,不用怕!就當作自家的子弟。立法院這麼尷尬,沒關係,就當作自家的三合院。我們就來唱山歌,好不好?”會唱山歌的圍成內圈,其他人圍在外圈,歌聲一波傳給一波,越唱越有力量。不久,“立法院”刪掉了那年的水庫預算。但是此後的每一年,都會有官員重提水庫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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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祥在種樹

 

  林生祥的家就在離水庫選址最近的地方。唱山歌的人裡有他母親,沒有他。他當時也在台北,作為淡江大學大二學生參加台灣大專創作歌謡比賽決賽,得了第一名和最佳作詞奬。反水庫的事情,他是後來聽一個同鄉同學轉述的。他耳根發燒,為自己竟然不了解家鄉事感到丟臉。

  一年後,林生祥帶著自己樂隊在校園裡辦音樂會得的門票錢回到老家,交給了剛剛成立的“美濃愛鄉協進會”(以下簡稱“協進會”)。他認識了曾經領著鄉親唱山歌並擔任“協進會”第一任總幹事的鐘秀梅;也認識了鐘秀梅的哥哥,後來一直為他寫歌詞的鐘永豐;還跟著秀梅一起去見了當地反水庫大佬。

  鐘家兄妹並不相信林生祥會真的回鄉,就像鄉親們也並不相信念過大學的鐘家兄妹會長期留在家鄉。甚至到1998年,林生祥解散了他的樂隊,收拾全部行李回到美濃時,長輩們照舊問他“你幾時回城啊”。在“丁多地少兄弟爭外出”的客家山村,年輕人永遠是該在外面博取功名的,小鎮美濃更有“台灣各鄉鎮出産博士最多”的美譽。

  林生祥卻已下定決心。當時他在城市裡的搖滾樂創作已陷入低谷,“走不出去,也回不了家”:參加國際音樂節,他的樂隊缺乏特色;參加美濃當地民俗的王爺誕辰慶典演出,唱到台下人都跑去打麻將,只剩下十幾個親朋好友。

  反水庫是持久戰

  鐘永豐就是王爺誕辰慶典演出時剩下的十幾個人之一,因為一首以客語演唱的《耕田人》,比林生祥“以前那些軟趴趴的歌有長足進步”。鐘永豐長林生祥7歲,既有豐富的社會運動經驗,又是一個音樂發燒友,收藏唱片兩千多張,大學時就已經有數百張。

  鐘永豐和妹妹鐘秀梅年齡相仿,愛好也接近,在大學時就積極參與社運,對台灣社會運動的各種手段了如指掌,又有所批判:“我們在都市看到的社會運動,有幾個傾向要反對。一是情緒化,把對象妖魔化,非人化,這不是開啟對話的方法。二是民粹化,一個人領導,喊口號,群衆在後面跟著走,把一般群衆的智商簡單否定掉。”

  鐘氏兄妹與友人創立“協進會”之初,就沒有把反水庫作為唯一的目標。威脅美濃的不僅是水庫,更有農業衰頽、社會解體、環境惡化及文化淪喪等等。只有自身的壯大,才是這個客家原鄉對抗任何內外部威脅的永久力量。

  1994年妹妹接下協進會總幹事一職,鐘永豐則決定去美國讀社會學碩士:“我們當時就知道反水庫不會是幾年可以解決的。離我們最近的日本反水庫運動,用了17年,其他國家的水庫論證也不會在10年內結束。所以我就去國外讀文獻。”

  他發現,台灣的社運在美學方面一向粗糙:“只是畫些海報,做些簡單的布條、傳單,用一點音樂。但是中國大陸的革命過程中,美國上世紀60年代社會運動過程中,美學對社運的推進是很重要的,不是一個簡單的工具。所以我在美濃的時候就想,運動可以發展出怎樣的美學元素。”

  從1995年開始,“協進會”牽頭在美濃東北隅,那個原本屬於黃蝶的溪谷,舉辦“黃蝶祭”,祭拜因為人類的破壞、掠奪而大量消殞的黃蝶。祭儀不僅體現客家傳統,還開闢了森林搖滾音樂會、騎單車游美濃、兒童劇團演出等活動,讓人們看到山谷裡除了施工建設之外還有另外的可能。1997年鐘永豐從美國回來之後,還試過請美術系畢業的中學老師來為運動作畫。這場運動被他稱為“台灣社會運動末梢比較精緻的一次呈現”並不為過。

  可是所有的嘗試都難對抗政府的強力意志。1998年4月17日,時任“行政院”院長的蕭萬長宣佈已經把水庫建設排入1999年的預算,形勢急轉直下。鐘永豐將最後的希望放到了林生祥身上。

  “水庫若建得,屎也吃得”

  外表瘦削斯文的林生祥是一個自律性極強、越挫越勇的人。在大學時,他的“觀子音樂坑”樂隊已經以練團嚴謹認真的“手藝人”風格而著稱。1998年的經歷讓他痛下決心要找傳統素材來做音樂。正好有朋友送了他一把琵琶,他不僅不會彈,連怎麼拿都不了解,但是因為受了屈辱,賭氣一定要彈,索性在琵琶後面鑽了兩個洞,用螺絲鎖進去,背起來當吉他彈。

  這時鐘永豐勸他回去參加“好玩的”反水庫運動並沒費多大力。三天后,林生祥就收拾全部行李,沿著縣道184返鄉了。多年以後,林生祥説:“我回家鄉收穫的東西真的比我能給的東西多更多。”

  林生祥很快有了第二件傳統樂器——月琴。那時“協進會”要在美濃辦一個八音班,傳習客家傳統音樂,鐘永豐向他推薦的月琴卻屬於閩南樂曲的樂器。鐘永豐又送給他一些閩南恆春民謡大師陳達的唱片,並解釋説“我們要試圖對話的不只是客家人”。為了將反水庫運動變成持續培養美濃人應對困難能力的行動,鐘永豐要林生祥通過山歌“把年輕人唱給老人聽,把客家人唱給外地人聽,把農民唱給知識分子聽”。

  鐘永豐是天生做運動的好手,講話條分縷析,很具説服力。林生祥只有羡慕的份兒,他喜歡安靜的生活,思維敏感跳躍,不適合做運動。他能做的,只有音樂。

  1998年,鐘永豐丟給林生祥第一首歌詞,叫《夜行巴士——記一位老農的心情》,後來收入《我等就來唱山歌》專輯。第一句“丁多地少兄弟爭出外”來自客家經典對聯,最後一句“哀哉!我説年輕人/傻狗妄想吃羊睪丸了嗎”,則是當地俗語。每次林生祥唱到這裏,都能引起鄉親們的會心笑聲。林生祥的樂曲也配合歌詞節奏,鼓點如巴士顛簸,琴弦如心情在抗爭的急切與回憶的苦澀之間跳轉。含笑帶淚,唱的是像鐘、林的父親一樣的老農的心聲。當全歌最後一句“水庫若建得,屎也吃得”唱出時,總能贏取鄉親的歡呼——那是有一次請願的時候,站在林生祥旁邊的一個胖子隨口説出的妙語。

  這是一張明確為社運服務的專輯,連製作的過程都被他們視為一種運動。林生祥重新召集他的樂隊中當年給他報告反水庫消息的同學做了他的錄音師。鄉親們則出錢出力收拾了鐘家的舊煙樓,立上兩支麥克風,擺上幾台錄音設備。1999年1月8日,良辰吉日,林生祥以月琴伴奏,衆人焚香禱告土地公保佑“反水庫成功”,“煙樓錄音室”宣告成立。

  “我等就來唱山歌”

  煙樓大門一開,完全是農民的勞作空間。錄音時,鄉親不時來提提意見;瓦斯爐火始終不斷,熟客來了自己就燒茶泡水;桌上有糖果餅乾與香煙;錄音室中,從鄰近的廟裡借來的紅紅大鼓被高懸在煙樓的半空中;剝落的黃土牆上佈滿吸音用的麻布袋,上面的英文字還隱約可見;從隔壁莊的八音班請來嗩吶手;嬸嬸阿姨小弟小妹前來參與合唱;不遠處豬仔哼哼叫,後院草叢中青蛙蠢蠢鼓動;休息時衆人分食著從錄音室門口隨手摘下的香蕉,再把蕉皮擲回大地,完成一次輪迴。

  煙樓裡,鐘秀梅拿起大喇叭,召集起鄉親:“來!我們就來唱山歌,好不好?”“好!我們就來唱山歌!”鄉親們的山歌成為《我等就來唱山歌》專輯裡極富感染力的一段。重新組建的樂隊取名“交工”:原本指的是農忙時各家交換勞動的互助形式,也象徵著美濃鄉親對樂隊的支持幫助。

  最終林生祥為《我等就來唱山歌》專輯呈現出來的樂曲,有搖滾元素、客家元素,也有恆春民謡,還受崔健的影響使用了嗩吶,帶上了中國西北民歌元素。到第二張專輯《菊花夜行軍》裡,這一風格得到更恣肆的發揮。大學時就和林生祥一起組團,到“交工”時代仍擔任打擊樂手的阿達,以及另一名樂手俊仔都是台北夜總會與那卡西(餐廳走唱表演)場子的專業樂師;他們將形形色色民間音樂的活力,從節奏安排的角度帶入這個團體;而幾個來自當地或外地的吹管手,特別是嗩吶手,則扎紮實實見證了美濃客家八音文化原有的成熟度。

  兩個月時間,《我等就來唱山歌》專輯錄製完成,在水資局對面的台北大安森林公園舉辦第一場演唱會,趕在“立法院”對水庫預算進行表決之前爭取輿論支持。水資局不准他們為演唱會冠上“反水庫”名義,所以當晚演唱會上掛的紅布條上寫著:“我等就來唱山歌美濃×××運動音樂紀實”,而那個被用紅紙條遮住了的×××,在演唱會上成了最受矚目的字眼。演唱會進行一半,有位學生躍上前一把撕下紅紙條,讓“反水庫”正式在“交工”的演唱會上亮相。

  可是一個月之後,“立法院”表決,美濃水庫興建工程預算仍在國民黨多數優勢下翻案成功,通過興建預算。

  再一個月之後,又是一年一度的黃蝶祭。這一年的特色是當時民進黨主席林義雄和前台北市陳水扁的參與。

  “情況也不那麼樂觀”

  2000年,台灣政黨輪替,民進黨執政,陳水扁在美濃獲得了七成二的選票。上台之後他兌現選舉前跟美濃所有團體簽署的承諾,宣佈停止修建水庫。可是鐘永豐、林生祥他們並沒有多少成就感。“事實證明,即使民進黨執政,情況也不那麼樂觀。民進黨並沒有説取消建設水庫,只說停止。”鐘永豐説。

  《我等就來唱山歌》專輯對於反水庫運動到底起到了多大作用?鐘永豐説:“專輯對運動的成敗沒有關鍵影響力,但對整個運動氣氛的保持和在人文方面的宣揚有作用。”

  經過“大大樹”音樂公司老闆鐘適芳的介紹,“交工”的歌曲從一發表就引起歐洲樂評人的注意並在歐洲公共電台播出。2001年,“交工”受邀赴歐洲多國演出。大年初二,他們在美濃舉辦臨別演出,家鄉父老一個個紅包不斷傳過來,就像子弟兵要出門干大事業一樣。他們的音樂終於回得來,也走得出去了。到今天,各國樂評人都注意林生祥以社運議題為內容,結合客家、閩南音樂元素形成的新民謡創作路線。

  剛剛結束的台灣選舉讓當年的“行政院”院長蕭萬長成為了馬英九的“副總統”。鐘永豐並不諱言他將選票投給了民進黨:“因為民進黨很明確表示,支持不興建水庫,對台灣整個發展不持簡單的發展主義。當然馬英九也提出生態的重要性。我想他這兩三年准備時也吸收了一些生態、社區的想法,不會等同於8年前的國民黨。但是我們已經開始准備應對變化的可能。”

  美濃,已經不是8年前的美濃。“協進會”仍然活躍,通過扶植社團、社區大學等載體,促成美濃民衆公共空間的形成。在這個社區裡,有當地農民、台大經濟系畢業的高材生、辭去銀行金飯碗白領、社區大學和協進會工作的年輕人等組成的“美濃有機耕作隊”;有返鄉青年為外籍新娘開辦的識字班;有大中學生組成的以延續客家文化為宗旨的“美濃後生會”,等等。

  並非美濃人,但是自反水庫運動以來一直與美濃結緣的鐘適芳説:“我覺得美濃越變越美了。因為一代代返鄉青年把永豐他們的各種嘗試都延續了下來。現在每年過年的時候,政府都會補助美濃農民在休耕的田裏種花,變成一片花海。”

  現在鐘永豐以無黨派身份擔任嘉義縣文化局局長。鐘秀梅在修得博士學位之後到台灣成功大學台語系任教。林生祥繼續以音樂為業,他的太太是外籍新娘識字班的創辦人之一,現在的工作是幫鐘秀梅一起做客家女性的調研,他的岳父就是當年的反水庫大佬。

  (寧二對本專題亦有貢獻)


 
刊於南方周末 2008-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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