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jqxlgc 发表于 2007-7-6 15:30:30

水车在歌唱(选自蔽作《草根小民纪实系列》)

水车在歌唱


(选自蔽作《草根小民纪实系列》)

   1980年代初的中国,正发生着一场静悄悄的变革,这场变革影响着千千万万个人的生活。黄有发就是其中的一位。
   黄有发7岁时,年刚38的父亲患上了肝病,卧倒在床,看着父亲因肝腹水一天天肿起的肚子,黄有发母亲一边头发蓬乱地忙着责任田里的活,一边又要筹措钱,用大板车拉着父亲进县城看病。那50来里的黄泥山路,因刚下过闷热的夏雨,泥泞无比。黄有发的母亲把拉板车的背带挽在肩上,弓起两个瘦骨嶙峋的肩膀,埋下头吃力地往坡上拉。坡下,那架老水车,吱吱呀呀地唱着它昼夜不舍的歌谣。她进一步退半步,走着“之”字型,弯曲着上了坡,到了坡顶,浑身已被汗水浸透。恰在这时老天又噼哩啪啦下起了雨,她把塑料布往丈夫的身上一盖,任由雨水浇在头发上,那雨水,顺着头发流进嘴里,又咸又涩,她不顾这些,继续一步步往前行。
   等医院诊断出黄有发的父亲是肝癌,黄有发的母亲楞在散发着浓郁的药味的医院走道里,摇了几摇,她赶紧扶着墙壁,才没昏倒在地。
她只好拉着丈夫回到山里的家中等死,一边听信一些草药郎中,到山上采些草药,放在缺口的土陶瓮里,咕嘟咕嘟煎了送到丈夫面前,一调羹一调羹喂着他,看着他艰难地吞咽下去。日见丈夫一天天瘦下去,只剩得皮包骨,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能抱着流着青鼻涕的黄有发轻轻啜泣。黄有发骨辘骨辘地转着两只小眼珠子,看看病声哼哼的父亲,又看看满脸泪水的母亲,静静地窝在母亲的怀里。
    没有任何社会保障的偏远山村农民黄有发的父亲,只能在妻小的泪水中断了气,断气之后,嘴巴张得大大的,象是在向谁呼救,又象是食禄未满,还等着人往他嘴里送饭菜,而那双灰白的死鱼一样的眼睛,瞪得鼓鼓的,更象是要看着妻小走好艰难的人生路。
黄有发母亲在村里苦熬了两年,实在熬不下去,在亲戚的撮合下,改嫁给了一位比她大十多岁的叫陈叫化的男人。
      陈叫化脾气暴躁,嗜酒成性,家里的田地总有一半被他用来种糯谷,秋收后叫酒匠酿上几大桶又辣又刺喉的土谷烧,有事没事就倒出一大碗,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几口就把将近一斤的烧酒倒进了肚,觉得不过瘾时,又倒出一大碗,也不用什么菜,一口气又喝得精光,喝得个满嘴酒臭,喝完后就发脾气,摔东西骂人。
小拖油瓶黄有发根本不知道他继父的秉性,第一次还在一旁当热闹看,没曾想被他继父的几个"骨子脑"(用卷曲起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关节敲人脑袋)的下来,头上立马起了好几个包,其母亲只好把哭得泪水鼻涕一脸的他抱开,又被雷霆万惊的继父追上擂了几拳头。
   黄有发在继父家里不仅挨继父的打,还有几个继父的儿女总把他当出气袋,继父打他们,他们就打黄有发,一家人常常是打得哭声震天,家里东西被摔得只剩下一条三只脚的凳子,吃饭时大家都端着碗站着,有人到晒谷坪里吃,有人到后檐背吃。放牛回来的黄有发,常常是连点好吃的菜也见不上面,一次其母亲偷偷为他留下点菜,其继父看到又是几拳头擂了上去,把个碗连带着菜打翻在地。
   在苦水里熬日月,真是度日如年。好在黄有发读书比较上进的,从村小到乡初中,再到县高中,一路比较顺.他在班里衣服穿得最烂,高一时个头串出一大截,还穿着初二时他继父二儿子穿不了了才给他穿的那件草绿色仿制军装,那衣服领子上已经磨绵了,被他母亲用块黑碎布在那里打了补丁,显得特别的扎眼,这且不说,长度又不够,手一伸,手袖口到了肘弯那,下摆到了肚脐上,他总是往下拉呀拉,可总拉也不够长。
一到周末回家,继父就大声骂道:“别人的赖子(男孩)都晓得赚钱了,你死赖子还要背米拿钱去学什么卵书,学你那埋人书,明天捡被窝褥子死转屋家来,到山上烧碳卖!”
   他上到山上狠命地打柴,挑着一担一百三十几斤的劈柴,因早上只吃了一碗稀薄的粥和两条焖红薯,饿得脚下打颤,头上冒霉汗,下陡坡时,地上一块凸起的尖石头撞在柴担底部,连人带柴担滚落山坡,柴担压在他身上,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热辣辣的痛,尖锐无比的一根被人斜刀子砍下留在那的小竹蔸,猛一下戳进了他的肚子,只觉得那地方一热,血和肠子都涌了出来,他又惊又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是伸手不见掌,他忍着痛,捂着肚肠,一步一挨,慢慢拖着身子回了家。
   等他回到家,继父又是一顿臭骂:“世上哪见过你这样没用的王八糕子啊?替人死搭人埋的(意为实在没用的),叫你干点活,你却做出这个死样子来!”
   家里也实在没有钱,继父又不愿意去借钱治他,只能留他在脏兮兮的破床上躺着,母亲也没有可借到钱的门路,只能到山上拔些草药。好在黄有发真是命大,竟然慢慢好了。
    等他再回到学校,功课拉下一大截,他只能自己拼劲看书,书看到半夜,肚子实在饥饿,觉得有个猫爪子在那乱挠一样的难受,眼都发花了,翻翻箱子,一点吃的也没有,翻翻口袋,一分钱也没有。他挨个想着他的同学,昨天向谁开口借钱碰了壁,借不到了,上星期向谁借饭票还没还,那同学已经向他讨了一次,再借是不可能的了,想来想去,实在无人可借了,他爬出校围墙,到外面那口村民用的水井里,趴在那咕咕咕喝下一肚的冷水,方觉得好点,可到半夜,肚子里一阵乱响,又拉起肚子来了。
   那时侯的大学也实在难考,黄有发虽然发奋,但离上大学的分数线还是差一大截。就在这个时候,一条可报考基督教学院的消息被他注意上了,别的同学可能对此都没有兴趣,他却填了这个志愿,没曾想还考上了,进了北京某所大学念书,最后两年还被派送到美国留学。
   在美国,黄有发发疯似的找兼职,一家中文报纸要了他,他没日没夜地审稿排版,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慢慢就积存下了50来万美金。他还一边留意其他发展的路子,美国一家生产光纤产品的公司正在寻找到1990年代初热火朝天的中国来投资建厂的机会,黄有发找上门去,经过艰苦的磋商洽谈,硬是拿下了由他到广东负责此项目的机会。
   今日的黄有发,坐拥几亿资产,坐在深圳高档的写字楼里,盘查指挥着自己的大事业,眼看着窗外人闹车喧的街景,正看得出神,呤呤呤一阵电话铃响,原来是继父的二儿子打来的,说是患上了肝癌,他在电话里说道:“我不想死啊,我只能向你求助啊,我是条快被浑水呛死的鱼,你是我们家的井水,我只能到你这井水来透透清水啊。”
   黄有发想起从前的岁月,朝家乡的方向投去深邃迷蒙的一瞥,那里,村头那架老水车,还吱吱呀呀地顺着它千年的轨迹,唱着那古老的歌谣;那里,夏季闷热的雨,下得正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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